汴弔是在夜裡猛然睜眼醒來,相思樓雖為越越夜熱鬧的青樓,但他所住的地方卻因他的身分特殊又有誰曾暗著明著幫他護著,所以在過了太深的夜後、其實他並不太會有其他的客人留下。
可在這樣的狀況中,他卻是察覺到有人闖入的氣息而醒來,緊接著第一個反應就是抽出秋水,以防備對方趁夜行使不軌之事。
只是他持劍往前刺去的動作卻被輕巧的壓下反轉,眨眼之間、秋水又再次被穩穩地入了劍鞘,而他不單是失去了手中的兵刃,還被塞了個軟軟的東西在懷裡。
「沒事別隨便拿劍亂揮,誤傷人怎辦?」不見五指的夜中,他聽見頗是熟悉的嗓音,他為之一愣。
「宮悼?」
「汴弔,我有事要忙,你先幫我顧著,明天再來找你。」
對於他疑問的呼喚,那人沒有否認、只是用簡單幾句便做完交代,他急忙點燃油燈,可宮悼的速度卻比他還要快上幾分,當燈火亮起時、房裡已經沒有另外一人的身影。
除了方才他反應不過只得情急接下的東西還在他懷裡以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跡象可以證實宮悼來過。
接著汴弔默默低頭,看著那個被塞進他懷裡的軟軟東西。
也不知是被點了睡穴還是真如此疲憊,軟軟的孩子在這樣紛亂的動晃之中沒有醒來,而是安然的窩在他懷裡繼續入眠。
……他突然有想問問宮悼知不知道相思樓是青樓這件事。
三更半夜把徒弟扔到青樓要他這個小倌幫忙顧著有沒有搞錯!?
他懵了。
×
他找了個自己身體不舒服不方便見人的理由推掉了那一整天的會面,接著帶著簡單的早膳回到房裡時,夜裡被宮悼突然塞到他這的孩子已經睡醒、正揉著眼還有些發睏的模樣。
「小清江,你醒的剛好,這裡有早膳、你要不要吃?」
「……好,謝謝汴叔。」
分明剛睡醒就身在異地,但只有一開始多眨了兩下眼睛表示困惑的孩子很快就回神,還乖巧的點點頭道謝。
他不知道該先稱讚他的乖巧還是先佩服他的冷靜。
但最後他決定隨便他去。
考量到眼前的孩子還不滿十歲大,正是發育的年紀,他準備的早膳雖只是簡單的清粥小菜卻也算得上可口營養。
稚嫩的孩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
他莫名的想到家裡也有個年紀與他相差不多的侄子,若無發生那件事,他應該也還能與那孩子併桌用膳。
他不由自主有些意識飄忽。
「汴叔?」
「甚麼事?」
「……清江來這叨擾到您了嗎?」
半大不小的孩子睜著一雙其實頗是明亮的眼望向他,他注意到這由宮悼收做徒弟的孩子平時乖巧歸乖巧,在問出這話時眼中仍閃過了些許緊張。
他其實沒有聽宮悼真正提過清江這孩子真正的來歷,也沒去細問過為什麼任性自由的宮悼會收下這樣一個眼中帶著執念的孩子為徒。
但他想他看得出這孩子不會是尋常的拜師而已。
他為他那樣的凝望伸出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沒的事,我只是在想你挺冷靜的。醒來在陌生的地方怎都不怕?」
「因為睡前師父有跟清江說過會帶清江過來汴叔這裡,要清江別吵鬧在這乖乖候他辦完事。」
小清江乖巧回答。
然後汴弔聽了再次不知該說些甚麼。
到底是怎樣的人會把小孩扔到青樓給小倌照顧還感覺很尋常啊?
他心情真的很複雜。
但最後還是只能再次拍拍那個小孩的頭。
「我真懷疑你師父將我當成方便寄物的地方了。」
「什麼?」
「沒什麼,你用完膳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想我應該還是能帶你出去逛會。」
「不用,清江答應過師父在這兒等。」
「會無聊的?」
「清江可以背心法。」
那個孩子一邊這樣答一邊從懷裡拿出了早準備好的心法抄寫本。
……有種把小孩扔給他顧還自備玩具給小孩玩的感覺。汴弔深深希望自己只是錯覺。
×
那天下午,說要去辦事情就把小孩扔給他的男人終於又回來了。
或許是時間來的剛好,那時的小清江才剛讓他哄著上床午睡。
根本神出鬼沒的宮悼出現時整個神色自若。
「汴弔,多謝你幫忙。」
「不,我並沒幫上什麼,小清江很乖。」很乖的自己背心法,背完還自己拿了他給的紙筆在一旁寫字,成天下來要不是他偶爾還記得要盯著,他根本沒覺得自己房裡有多一個娃。
這麼乖巧的小孩真的是宮悼那傢伙養的嘛!騙人的吧!
「但還是謝謝你,我去做的事情不方便帶他去。」
「我可以問問是甚麼事情不方便帶他去嗎?」
「其實也沒甚麼,就是前幾日帶清江外出時被搶,追著對方碰巧來到京城附近,把清江交給你顧後我去討債。」
……難怪不適合帶小孩去。汴弔一整個不知道該說些甚麼,但終究心底也還是為能夠有機會與他多相處的這個機會而有些開心。
「那我喊清江醒來就走。」
「等、等等,這麼快便走?」
「?我本就是經過,不走要做甚麼?」
多留個幾日讓他能相處也心情好啊。
他很想脫口出這樣的回答,但最後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只能卡著嗓音。「這、小清江才剛睡著沒多久,你讓他再多睡一下也好。」
「不了,我還有事要趕。」
他為他的回答微張嘴,最後卻是半垂下眼,告訴自己不得急躁。「好吧,我知道了。」
沒有查覺到他紛擾的心思,宮悼毫不猶豫地上前去搖醒了午睡的孩子。
「師父?」稚嫩的孩子揉揉眼醒來,睡得有些迷糊茫然。「您事情辦完了?」
「嗯。」宮悼輕輕的一個頷首,「再來還得趕路,走吧。」
清江先是還帶著幾分睏意卻又強硬打起精神的點頭,然後爬下床,細心的將被自己睡亂的地方鋪平,又邁開腳步往汴弔的方向走去。「汴叔,師父說要走了。」
「嗯,我知道。」他又揉揉孩子的頭,接著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將桌上幾樣點心包起遞給他。「這些帶著路上吃,下回有來汴叔再多給你備些。」
「謝謝汴叔。」清江乖巧的接過,又是一個輕輕的行禮,然後也跟著像想起什麼似的從懷裡摸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張。「這個給汴叔。」
「這是甚麼?」
「給汴叔。」小小的孩子又重複了一次,接著在宮悼的呼喚下才應了聲是往師父方向跑去。
師徒兩人又像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離去。
他沒多說什麼,就是久久才將自己眷戀的眼神收回,正想著嘆息的時候看著了清江留下的那張紙,他翻開,宣紙上有著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又端正的孩子字跡。
『謝謝汴叔照顧。師父說汴叔人很好,所以他放心、清江也放心。下回清江再帶師父來。』
噗哧。
他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而眼底本有的寂寥散去成為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