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到他身邊時已經八歲,也許是因為新換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加上夏夜酷暑悶熱,年紀尚幼的孩子夜裡總睡不安穩,然後白日裡便精神欠佳,好幾次在盤坐修練時不由自主地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盹,再驚醒。
接著性子老實乖巧的孩子就會一臉愧疚又自責地偷覷他。
見他猶然闔目冥思,便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之後再因為自己這種偷了懶不敢承認、見師父沒發現還暗自慶幸的行為內疚不已。
真是個老實孩子……
他記得自己剛入清玄派,還跟著眾位師兄師姐一併修習時,那時候也曾夜裡睡不好,然後白日裡打坐就不由自主地打起盹,等課業結束後,與他同席修練的池虞每次都會特意緩他人晚一些離開廳室,就為了給剛睡醒的他打掩護,那時池虞每回看他緩緩睜眼的表情都複雜難言到一種極致。
『……雖然知道你對修道不怎上心、能不能得道成仙都可有可無,拜入清玄派就是為了混個飯吃,但先生們還前頭盯著呢,你居然睡得如此之沉,就不怕因此被先生們趕出山門從此流離失所嗎?』
那時還只是外門弟子的他們不被允許喊任何一位師門長輩師尊或者師父,於是負責教他們一些基本功法的師門長輩便被通稱為先生。
不過那時候他可從未像這孩子如此介懷自己打坐變打盹之事。
雖然總被池虞那樣說,但其實他一直不太明白,閉著眼睛修練自然容易打盹,打盹便打盹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有多嚴重?
對於這點困惑,自幼時一直到如今他已邁入大乘期都猶然未被解開。
不過他記得他開始跟隨掌門師父修練之後,也曾經有幾次盤坐修練盤坐到睡著,等他醒來之後他已經被從坐姿挪成了臥姿,陪了他好幾個時辰的師父只給他揉揉腦袋,自始至終未曾有過一字半句斥責。
所以他想,這應當並非壞事才是?
收回思緒,縱使雙目未睜猶然對四周情況了然於心的人在那孩子再一次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盹時,緩緩地睜開了那雙似是風流多情又淡漠冷情的丹鳳眼,表情未有一絲一毫地隨意從手鍊的芥子空間中摸出一顆不足半個指甲蓋大小的褐色藥丸,指尖輕彈,那枚藥丸便無聲無息地被彈入燃著裊裊清煙的香爐之中。
接著,過沒有多久,八歲大的娃娃便咚地一聲直接倒在了蒲團上。
仔細聽還能聽到非常有節奏的呼嚕聲。
而放安眠香弄昏自己徒弟的人則是像是甚麼事也沒發生一樣,一臉淡漠又鎮定地隨手從手鍊的芥子空間中抽出了一件濃紫色的道袍,將之蓋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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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拜入戒律長老門下之後,聽聞了太多能夠拜入戒律長老門下是如何高的殊榮、戒律長老又是如何風華絕代的人物之類的話,想要對得起這份榮耀,不讓師父覺得丟臉,所以總是對自己要求太嚴、精神太緊繃,加上自打搬過來這邊院落後夜裡總睡不好,臨淵這一睡便睡了頗久,當他揉著眼睛清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透著微微晨光的窗欄,而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
接著第二眼,他就注意到端坐在床榻邊、正靠著床頭閉目假寐的男人,那一襲紅到豔麗的道袍因維持了一整晚這個姿勢而壓出好幾道凌亂的痕跡,空靈雋美的容貌隱在黑暗之中,雖然看不真切,但隱約可見的下顎輪廓和微抿的緋色唇瓣勾出一如往昔沉默得略顯凌厲的氣勢。
一醒來就看見師父坐在自己床邊的驚嚇,讓終於回想起自己睡著之前是在幹嘛的臨淵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他、他居然在修練的時候睡著,還睡了這麼久!
師父會不會氣到再也不教他甚至把他趕出去啊!
正當他慌張地心想著該要如何道歉才能最顯悔過之心的時候,又是一陣微風撲面,但因他冒了一身冷汗,風打在略濕的額上,於是本來應該讓人覺得適宜舒服的涼風轉瞬便冷得他顫抖了下。
接著,也是因此他才終於注意到坐在床邊的男人手裡其實拿著一把團扇,正在一下又一下地給他搧著涼。
這陣涼意,他好像不僅僅是在剛睡醒的時候、甚至連夢中好像也有感受到。
換言之……
換言之……
師父莫不是給他搧了一整夜的風吧!
「師、師父……」
「醒了?」
「是……」
「還睏嗎?」
「不、不睏了!」
「不睏那便起來梳洗用膳吧,你昨日早早便睡下,晚膳半口也沒吃,該餓了。」
「是!」
「還有,這屋子位置不好,夜裡悶,你明日起就改到我那兒睡吧。」
「是、是,謝謝師父!」
看著雋美空靈的男人表情未有任何變動地收起團扇,身子一側便下床立起,臨淵連忙一臉又感動又愧疚地從床上跳下去。
師父待他這般好,他一定要認真修練,然後長大了好好孝順師父以報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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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師父都沒照顧小孩,所以要證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