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十分，村裡面的教堂裡點起了蠟燭，無數信眾帶著妻兒老小，排著隊在門口等待神父的祝禱。
我和父親，也總是在固定的時間，來到這長長的隊伍裡，老實說，我很喜歡這樣，因為從家裡到教堂的路途中，可以欣賞到一片廣大、無邊無際的農田，看著這片風景，我總是不由的出神，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撬開心房，帶著自己馳騁夢想的天空。
秋風吹得農田裡金黃色的稻穗擺盪著，我跟在父親的身後，每次經過，總忍不住想伸手觸碰，不過父親是個嚴厲的人，他不會允許的。
列隊的人們突然停止前進的腳步，我險些一頭撞上前方的父親，才要開口詢問，就換來一記嚴厲的眼神。
人群起了一陣小騷動，衣著不俗的一群人由教堂緩步而出，伴隨著此起彼落的讚嘆，一個金髮孩子探出好奇的腦袋，亦步亦趨的跟在似乎是母親的人身邊。
不知怎地，我不由自主地盯著對方，對方也迎上我的目光，是雙靈活、充滿好奇的大眼。
心有靈犀一般，兩人同時張嘴想說些什麼，金髮的孩子卻被先一步走過的母親帶走。
多美的孩子啊，我心想，卻違背了心意，謹守本分的跟著父親的腳步進了教堂。
因為知道追上去也不會有結果，因為知道身份的差距是多麼大的鴻溝。
這是我們初次的相遇。
「你好，我是傑諾。」又是一個秋天，爽朗的金髮孩子，在初中的課堂上出現了。
因為是領主的孩子，課堂老師對傑諾十分上心，而我被推派為伴著他學校生活的代表，從此一面忍受他糟糕的生活自理，一面讚嘆他的學識如此淵博。
兩人交換著經驗與知識，也推動著彼此進步，如此，我漸漸覺得，這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雖然一直覺得傑諾會到這兒來，一定有某個原因，卻不曾開口問，只在傑諾偶爾半夜偷偷出去，卻帶著一身傷回家得時候，好好的幫他包紮傷口。
直到某天晚上，傑諾一樣大半夜出去，白天卻一整天都沒回家時，我發狂似的尋找他，這才發現，生活中幾乎已經無法缺少這麼一個重要的人。
傑諾回來之後，難得的保持著整潔，感覺卻變了，若有似無的疏離讓我心中漸漸不安了起來。
若要說之前還在試探確認，現在可是百分之百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歡傑諾。
也是第一次這麼痛恨跟著父親去教堂，聽著神父對於男女情感的闡述，我幾乎覺得自己該將頭埋進土裡。
但就算再怎麼努力地壓抑心情，在傑諾面前總會瓦解，更是在某次傑諾又搞砸了家政課時，看著收拾善後的我，這麼說道時，又更加的萌芽。
「好能幹啊，都想嫁給你了。」
他索性不想去思考了，就這麼維持下去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覺得他們是這麼的接近，幾乎要將他所欲脫口而出時，傑諾突然不到課堂裡來了。
他意識到，那課堂是他們唯一的連結，離開之後，身份天差地遠的人，再怎麼努力也是見不到面的。
生活頓失目標的感覺，真的不是好受的滋味，但他還是這麼安慰自己，總有一天還是會見到對方的。
這是他們第二次相遇。
秋天，再次見到傑諾時，他們都已經獨當一面了，他作為一個遊歷四方的商會主人，而傑諾則成為了真正的領主。
「您好，商會的主人，我是傑諾。」他原先以為傑諾認不出自己來，卻在握到了一隻顫抖的右手後明白了。
「我是來談一筆生意的。」他揚起一抹淺笑。
他的父親原先是個木工，總是嚴厲的告誡他不能作超出本份的事情，但遇見傑諾後，他不願自己受限於村莊裡，私自跟著遊走的商人學習。
聽到消息的他父親氣瘋了，趕了他出門，揚言不讓他回家，他也不氣餒，跟上了一個商人，待在他身邊打雜，這麼一打就是五年，待學成，他也不急著回家，即便心心念念著傑諾，他卻仍覺得自己不夠成熟。
而後在外遊歷又過了五年，他現在成了一個商會的主人，他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與夥伴，就想回來看看他，身為商人的他，早練就了一身看人的本領，他清楚的知道傑諾即使現在是笑著的，也一點都不開心，他暗自盤算了好些時候，原本想看看他就離開的念頭，變成了一個瘋狂的計畫。
「跟我走吧，有比這兒更自由的地方。」
傑諾愣愣地睜大了眼睛，被訓練成真正的領主後，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徬徨過。
五歲，跟在母親身旁的他被正要進入教堂的褐髮男孩所吸引，想搭話卻沒能搭成。
十歲，和父親吵了一架，負氣離家出走，等到他發現時，他已經到了曾一時興起查過的，那男孩的學校，誤打誤撞地跟著學習了起來，即便都是一些再簡單不過的內容，他也願意為了對方坐在課堂上發呆，他喜歡看他認真的樣子，喜歡看他叫著自己的樣子，他想過這是一種想要相伴終生的心情，但這怎麼能用在男孩和男孩身上呢？
幾天後，他被領主和管家們找到了，他掙扎著想繼續留下，卻換來一個巴掌。
「我不需要不成器的兒子。」冷冷的語調，眼前的父親一如往常，不通人情，他自嘲地笑了。
「給我五年，我待在這裡自學，一樣可以成為獨當一面的領主。」儘管他誇下海口，堅定的眼神在領主的眼下卻盡是笑話。
「你好自為之吧，我就給你五年，你若無法成為我，位置就讓給你的弟弟們吧。」
其實他巴不得現在就讓給弟弟們，但是母親需要自己的幫忙，若是讓弟弟們當了領主，母親的日子就會不好過了，他十分清楚父親的個性，想起至今以來，多少曾對他好的阿姨一個個的消失，他便不禁膽寒。
十五歲，眼看著期限將至，他在最後一堂家政課故意將煮好的食物潑了，不意外的換到對方擔心的眼神以及溫柔的善後，又在對方因脫口而出的玩笑話而僵住時，為自己的作法感到可恥，卻無法停止這麼對他，這是他們剩下來，最後的羈絆了。
一直到二十五歲的今天，他才知道他對這個提案有多麼心動。
「可是不能這樣，就算我的母親過世了，我對父親沒什麼情分，可是你呢？」
「我沒關係的，父親他不諒解我已經有好幾年了，我不回去才是最好的吧！」
「不能這樣，你會後悔的。」
「傑諾，這是一個瘋狂的計畫。」
「我知道，所以我們才需要毫無遺憾地離開。」
他被說服了，他一直以來都認為傑諾比自己要聰明的多，那麼，就像往常一樣，再聽他的一次吧！
兩人帶著少許重要的東西來到了他久違的家裡，當他父親看到他時，幾乎痛哭流涕的要跪在地上。
還是傑諾好好地接住快倒下的他，他們才能好好的進屋聊天。
「這位是？」
「父親，這是傑諾。」
「傑諾，這是我父親。」
「這這這…不是領主大人嗎？怎麼好意思讓您光臨寒舍，粗茶淡飯沒什麼好招待的…」
「伯父，不要緊的，事實上，我們來到這兒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希望您能認真地聽。」
「哦哦、好，當然、當然，沒有問題。」
兩人對望了一眼，堅定的想法在彼此腦中成型。
他將他們兩個之間的所有事情全盤托出，包含未來的計劃，傑諾則是專注地看著臉色不斷轉變的他的父親，在他結束自己的故事後，他的父親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長到他們幾乎都以為他睡著了，這才聽見對方吐出一句話。
「你們都累了吧？在舟車勞頓之前，要不要在這裡休息一個晚上？」
他們驚喜的互看了一眼，沒有比長輩的贊同更加美好的事情了，當然邀請住宿這樣重要的事情更是不能推拒了。
晚上，傑諾興奮的睡不著覺，他睜著當初那雙明亮的雙眼看著身邊的人道：
「我們生活在一個很美好的世界，你說是吧？
有祝福我們的家人朋友，就算是路人也對我們微笑，
未來能夠跟你生活在一起，我真的覺得很幸福，所以我答應你。」
「那當然，我也答應你，我會一輩子照顧你。」
那日的清早，
站在絞刑台上的金髮男子望著身邊的褐髮男子。
「也許我們有一天，也能投生到這樣的世界哩，幸福的活下去也不一定？」
淒楚的笑容回應著對方堅定的手心。
台下叫囂的聲響越來越大，足以淹沒兩人還沒建立起來面對世人的自信心。
但不管台下有誰，叫囂著什麼，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那都不重要了。
他們只相信，離開這裡，一定能夠發生更好的事情，即便是回到神的身邊。
「傑諾，我們來世，一定會幸福的。」
「嗯。」
2019-07-29, 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