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剛被分派到梧睦鑑識科時發生的事情。
位居於那個繁華熱鬧與浮麋奢華並存的城市警局與其他警局並沒有什麼不同。
同樣有著大大小小的事情等待人民保母處理。
同樣有著各式各樣的事件等著警方人員調解。
他將成為這個警局中的一個齒輪,與警局裡的其他人一同轉動起巨大的轉盤為整個城市奠立起基礎防線。
這是在他決定念警校那時就做好的準備。
雖然就他而言,有『部分』稍顯與眾不同,但早已習以為常的他並不覺得那是會成為妨礙自己的環節。
他早已習慣與另一個世界共存。
甚至還能在看慣以後吐槽彼界。
並不是不尊重彼界死者,只是一直在他世界中成型的死者多只讓他相對無言。
所以他並沒有將這個部分告知其他人。
那是已經習慣的世界一環,卻不在大多數人存在的此界。
可是他不清楚從他進入鑑識科開始就是刑事鑑識中心長的男人是怎麼發現的。
或許是看見他在與空氣對話。
或許是發現他會對空氣凝望。
所以有那麼一次他就讓穿著法醫白袍、總讓人形容氣質囂張的男人端著一杯咖啡在走廊上喊住。
「辰朽,問你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是不是看得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就是俗稱的陰陽眼?」
他眨了眨眼,先是一愣後,接著才覺得沒有否認的必要而點下頭。
他本以為男人會跟以往知道這件事的人有一樣的表情。
震驚。
害怕。
不信。
嗤笑。
無論是相信或者不信都有人給過他各種不同的反應。
可名字為秋所以讓人說性格也相當猖秋的男人卻不是給他那些反應的任何一種。
而是輕輕呼出一口氣,有種果然如此的瞭然感,而接著、才是用銳利的黑眸專注深沉的望向他。
他看不懂他眼底的東西。
「雖然你經驗應該充足,但你要記得有些時候、別對上眼,有些東西沒有那麼簡單。」
不明不白。
沒頭沒尾。
留下他根本無法理解的發言就又擺擺手離去。
他看著那抹白袍身影離去。
在最初的時候只留下困惑。
直到那一天。
那是件自殺案件。
死者躺臥在自家的浴室,在浴缸中放滿了水,用幾乎割斷手腕的方式製造了滿滿一缸的血紅色。
那一身衣裙都染成了令人作嘔的紅色。
幾個去現場察看的同僚臉色都不是相當好看。
其實一開始他並沒有需要進去現場。
但有幾個同僚進去後身體不適而出來,最後就輪啊輪的輪到了他。
剛加入的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接受安排踏入現場。
空氣中瀰漫的是濃重的鐵鏽味。
而他除此之外還聞到了專屬於亡者的味道。
那是只有彼界的亡者存在時才有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抬頭。
可是那時的他卻還是抬頭了。
接著對上一雙鮮紅色,滿是仇恨的眼。
他想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進來的同僚都會不舒服,因為死者滿懷怨恨的死白眼睛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進來的人。
沒有瞳孔卻更顯恐怖。
他為那樣的眼神轉開眼睛。
然後聽見。
『你看見我了。』
幽魅的毛骨悚然在耳邊,他頓時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與腳步。
從小到大,一直都能看見彼界的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所謂的死者帶來的威脅是怎樣巨大。
他在那時想起了誰曾跟他說過的話。
──別對上眼。
──有些東西沒有那麼簡單。
他在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卻怎樣都無法擺脫身上那沉重的壓迫感,以及從腳底慢慢湧上來的冰冷感,一點一點的、像是將整個身體結冰,他幾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幾乎要看不見眼前的東西。
整個世界像成為了冰窖。
心跳。
呼吸。
意識。
生命。
都在一點一點的從他身體脫離。
「──辰朽,你喝不喝咖啡?」
然後打散那寒冷刺骨感覺的,僅僅是一句問話,還有一杯略帶溫度的紙杯。
他像是被突然拉回了人間,全身上下被冷汗浸濕,卻又只看見眼前站著的男人。
褐色的髮。
墨色的眼。
略帶嘲諷的笑。
傲然視物的氣質。
卻是真真切切的,生命溫暖。
彷彿對他的不對勁毫無所覺,男人將手上裝著咖啡的紙杯塞到他手裡。
「阿秋,你不要教壞新來的好嗎。」
「我可沒有。」
他聽見男人身後有人在對男人進行無奈的抱怨,而男人轉身、對著聲音的方向喊了回去。
在男人轉身之前,男人抬手在他肩上虛揮了一把,卻讓他肩上殘留的一點沉重消失殆盡。
×
「中心長,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也能看見?」
有段日子後,他對著已經開始變熟的男人提出這樣的困惑。
號稱咖啡是第二生命所以每天都捧著一杯咖啡在喝的男人對他揚了揚眉。
「我沒有你的陰陽眼。」
「但你──」
「我只是大概知道一點而已。」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然後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
「至於處理什麼的更不是我的常項,所以別指望出事了我能做什麼。」
「……可是那次,是你幫了忙?」
「因為你加入鑑識科,算我的屬下不是?」
男人喝掉最後一口咖啡,在他的注視下將空調的咖啡杯空投進垃圾桶。
最後男人與他對望,那雙望著他的眼睛深不見底,他依然無法看懂他眼中有著什麼。
可他卻有些明白他的話不會只有那樣簡單。
「所以再怎樣都會把你拉回來。但你仍記住、彼界沒那麼簡單。」
彼界沒那麼簡單。
而他,也並非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