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借扇
那日遠在東門關的顧珉難得遠行辦事，回程前順道來探訪他。他招待許久不見的友人到合資經營的萬膳樓用膳敘舊，一切順利愉快，直到新來的小二匆忙之際撞到他們的桌角，飛濺的茶水就這麼落在他手邊的摺扇上。
性格溫潤的他安撫了滿臉惶恐的小二，表示不介意之後便讓年輕的孩子繼續做事。那本就不是什麼大事，無損他有朋自遠方來的興致，只是展開摺扇之後，望著扇中竹林圖上那一塊褐色茶漬，他忍不住惋惜地嘆氣。
「用是還能用，就可惜這幅竹林圖了。」當初挑扇時，他就是看中這扇上的竹林水墨啊。
「唔，還好，這污漬不算太大。」對坐的墨香客微微湊前，端詳扇上那塊難看的茶漬，然後抬起眼，溫和地朝他笑了笑。「若昭兄不介意，也許我能替你補救，不過這把扇恐怕得借我一陣子了。」
「怎麼會介意？能沾沾墨香客的光，得意都來不及了。」他笑了起來，道謝領了友人的好意，便收攏了扇子交進對方手中。然而，看著顧珉望扇思索的神情，他忍不住正色交代幾句。「對了，不過就是把扇子，別費太多心思啊。」
還記得顧珉不久前才為了白爺的生辰禮連幾夜未闔眼，他不希望向來認真又重情義的友人為這種小事耗費太多時間精力。
「知道了。」墨香客收起摺扇，逕自提起茶壺，為個杯已空的杯重新填滿暖茶，再次咧起溫潤的淺笑。
許久之後，夏侯昭偶爾會記起那個友人來訪的下午，在萬膳樓中弄髒摺扇的小小插曲，然後為此默然垂下眼。不是為了那把再也沒回到手中的扇，而是那曾認真思索如何替他繪扇，至今卻一點音訊也沒有的友人顧珉。
之二、還扇
「少主，方才有訪客登門，說受人所託，有東西要歸還原主。」
又是一個下午，御氣山莊少主自外歸回不久，身著一襲男子勁裝的新任西護衛扣了扣他書房的門，雙手捧上一枚木盒遞給他。
「歸還？」他起身接過盒子，擰起眉頭思索片刻，最後毫無頭緒地揭開蓋子。
僅僅一眼，盒裡的東西立即讓他瞪大了眼，怔愣許久說不上一句話。
裡頭是把摺扇，看上去舊了，扇面和骨架多有磨損的痕跡，但扇柄上那他親手刻上的名字，依然立刻讓他認出它來。
那是他的扇子，就是讓顧珉拿去的那一把。
夏侯少主自盒中取出摺扇，輕輕地展開它。原本純白的扇面因時間略久而微微發黃，但扇中的竹林圖依舊是他記憶中的那樣。唯獨一片綠意的竹林中多了一道猛虎的身影，整幅恬靜的竹園圖瞬間剛猛起來。
難看的茶漬被多添了幾筆，成了怒目咧牙的虎面，不仔細看還看不太出來，而扇面空白之處沒有多添筆，只讓人簽了一個「珉」字。
那用色較他印象中的更冷，過往儒雅的簽字更多了點勁，但夏侯昭依然深深確定這個筆跡出自何人之手。
「送東西的人是誰？提過受誰之託嗎？」他捉著那把展開的摺扇，轉臉看向門邊熟識多年的古護衛，口吻中多了幾分急切。
「一個十來歲孩子。問盒子是誰託的也說不清楚，約莫是路上花銀子請的。」古家次女思索一會，狐疑的目光回到反應不尋常的少主身上。「很重要的東西嗎？少主。」
「不算。但也算吧。」
不顧古護衛困惑的神情，夏侯少主執起那把終於回到手中的扇子，那鬆一口氣的神情中藏不住懷念和釋然。
扇上的墨是新的，墨跡還留著餘香，看來作畫的人是最近才動筆，而那細膩的筆觸和漂亮的署名，絕非出自癲狂之人。還扇之人只留下扇，未再多留隻字片語，但那人想說的，夏侯昭全聽懂了。
墨香客顧珉未死，更未像傳言中的已然癲狂。
但既然顧珉未死，這幾年來到底上哪去了？為什麼一點消息也尋不到，如今也不親自來探他呢？
而既然顧珉未瘋，那當初瘋狂的謠言，又是從哪來的？
然而諸多困惑不解不過僅僅一瞬，那些浮於心底的不對勁，欣喜收扇的夏侯少主並沒有多加留心。
這是多事的一年。古叔死了、古刃重傷至今未醒、爹的身子未見好轉、妹妹夏侯彩離家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惹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來，現在，終於有點好消息了。
雖然有些事他仍無法理解，但失聯多年的友人安然無恙，沒什麼事比這更重要了。
之三、多事之年
然而，這多事之年實在漫長。
幾日之後，唐門新任高手接位，稱號鉤吻。
同月，東嶽派前副掌門屍陳客棧，留下滿室鉤吻氣息。
然後不過數月，整個江湖被那心狠殘酷，專對正派出手的魔頭斷腸人攪得人心惶惶，不少名門難逃此劫，唯獨傳言中斷腸人下個目標的御氣山莊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都是扇子回到他手中之後的事情了。
而他在許久之後，才終這多事之年的種種細節兜成完整的圖像。
2015-08-06, 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