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硯找到段無斯時，後者正坐在樹下狀似休息，但卻又一邊推著腳邊的一顆毛團，不染塵埃的純淨面容上清楚描繪著興味。
「師父。」何海硯先是恭敬的打了招呼，讓段無斯注意到自己後，才低頭看向段無斯一直撥弄著的那毛團，走近了，這才能看出那並非普通的毛團，而是一隻將自己蜷縮成一球的雪色狐崽。「您在做甚麼呢?」
「天氣好，放這小東西出來透風。」段無斯再次伸手去推，雪色狐崽依然不理他，就是毛茸茸的狐尾甩了一下，將他的手撥開後，便把自己的臉埋進毛皮中，雖不諱言語、但又清清楚楚表現出『不想理你』四個字。「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你說這小東西怎麼這麼懶?」
他跟在段無斯身邊久了，對於段無斯身邊所有的事物都有基本的了解。
這雪色的狐崽是段無斯無聊養著的獸，大抵是在修練者身邊跟久了，也吸收不少靈氣，雖說沒有修練，但也明顯與尋常的獸不同，不但頗有靈性通得人\話、甚至還有靈識。
換個簡單一點的說法就是，非常有自我脾氣。
何海硯思索了會，「興許是太熱？」
「不用幫牠找話開脫，牠這懶骨頭可不是天熱天冷才起的。」大概是知道怎樣推都沒有用，段無斯也就不管牠，悠哉哉的起身，把小狐崽丟在原地不管了。
而面對此情況，那把自己捲縮在一起的狐崽也沒有甚麼反應……不對，牠有反應，牠把爪子從毛皮中伸出，做出一個伸懶腰的動作，然後就換了個姿勢，繼續發懶去。
……活生生表現出『身旁那個煩人精終於走了』的態度。
早已習慣的段無斯有些啼笑皆非，但也沒說甚麼，就是簡單一個彈指後將整個院落的氣候再調節得更為舒適後就真的不管牠了。
何海硯步趨跟著他，在離開前又回頭看了院中的狐崽幾眼，最後耐不住困惑的開口。「師父，我瞧您那小狐狸跟在您身邊許久了，但怎麼不修練呢？」
「為什麼要修練？」
「……可化成人得道？增加歲壽？」何海硯一時被反問傻了，想了會才說出這個答案。「否則若不修煉，再怎樣比普通獸類有機運，牠也終有死去一日。」
段無斯為他的回答輕笑，分明是悲憫天下的容顏，卻在那一瞬間的輕笑中透出一閃的諷刺，但那一閃太快，何海硯還來不及捕捉，便彷彿錯覺般消散空中。
「牠現下這生活也好端端的，讓牠當人做甚？」段無斯訴說的聲音輕緩，彷彿並未將一切放在心上。「況且擁有漫長歲月並不盡然是件好事，能夠有一死，有時也不枉為一解脫……所以不用勉強牠，就順著牠自個所願吧。」
何海硯聽著段無斯說，看著段無斯的側顏，總覺得在這一瞬間，站在他身旁的這人離他、離整個天地都非常的遙遠。
他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衣袖。
「海宴？」
「……師父，今天的丹法您還沒教我。」對著那轉過來的困惑眼神，何海硯分明心中千迴百轉，最後卻一個字也無法吐出，只能硬轉成這樣一句話，繞開了那讓他內心混亂的話題。
其實在問起怎麼不讓那狐崽修練時也是一樣的。
他就只是想問問他，如果不讓那狐崽修練，他怎麼在自己身邊多留下人事物陪自己呢？
生死終有注定，但這世間、誰又不會希望與身旁的人事物多相伴片刻呢？
他不敢問他。
就怕段無斯笑著，回他一句。
他早已無求。
×
在許久許久後的一個機會，在段無斯一次能夠求得終途的時候，他卻是看著一直沒有修練、但仍吸收著天氣靈氣而相陪自己許久的雪色狐狸，嘆息似的放軟眼神。
那狐狸一如幼年時縮在他腳邊發懶一樣，在他腳邊縮成一團。
只是微弱的氣息象徵著牠也已走到終途。
他伸手摸上牠雪色的毛皮，柔軟的觸感在掌心下搔著，已經氣息微弱的狐狸難得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我也會有改變主意的一天呢。」段無斯看著牠望著自己的眼，獸類的純淨與靈性的聰穎交織在其中，讓他有些想笑。「要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當年別養你了。」
雪色狐狸翻了他一個白眼，把頭埋回去。
段無斯低笑出聲，手掌依然貼在狐狸身上，片刻後，本是趴著的狐狸猛然又抬頭，睜著一雙圓潤的狐眼看他。
「我覺得歲壽太長真的不是好事，當然、好端端的也不要當人。」段無斯笑著，彷彿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手下的狐狸聽一樣。「但，我也會有捨不得的事情。」
他抬起另一手，轉動體內真元，硬生生擠出力量在虛空中劃出一條裂縫。
「小東西，你可得好好活著。」他笑著揉揉狐狸腦袋，然後一把將狐狸拎起、扔進裂縫中，在裂縫關上以前，他看見摔倒在地上的狐狸爬起來，沒有特別想往他這裡爬，卻是直勾勾的看著他。「當個有漫長歲壽的人類，倒也不純然是壞事。」
所以，別跟著他了。
牠該去過過不同的生活。
「……希望，會是熱鬧無憂的日子。」
不擔心生死。
不擁有苦楚。
一帆風順，平安喜樂。
2018-06-02, 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