禎麟王一派人馬,決議於坤德帝登基百日大典發難。
大典當日巳時,禎麟府的禁軍已在太廟之外的樹林中埋伏──並非如奏章所言「同福鑾府禁軍巡防城外」,此時唯一與福鑾府禁軍駐留城外的,僅有禎麟王的司馬監譚公公。
禎麟王已換好一身嚴冠禮服,腰懸配劍,端坐在府中大廳。尹藍負手立於一旁,靜待都知監江恒回來接應前去大典。外頭陽光熾白,照得院中草木宮牆鮮明至極,彷彿什麼都藏不住。
「藍公。」沉默許久的禎麟王忽然喚道,嗓音很是柔和。
「是。」
「叫無患公取壺酒來。」
「……殿下?」
「只喝一杯。」他的主子堅定的凝視著他。
尹藍只得差無患去膳房取酒,裝在一只銀雕小壺裡,盛在朱盤上親手捧進大廳。他要為太子倒酒時,太子擺手止住他,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飲盡。
「禎麟殿下。」尹藍輕輕說道,語氣卻十分嚴正:「若您心有疑慮,此時收手還來得及。」
禎麟王瞧瞧他,神色有些無奈:「我就這麼容易看穿嗎?」
「旁人不見得,可您別忘了我伺候您有十六年,殿下。」尹藍微微一笑。
「那你說說,我慮的是什麼?」
「您慮的是時辰和地點,吉時犯凶有損禮道之虞,殺人於太廟又對天神不敬。」一如往常,尹藍坦白說出他的推測,省去多餘的虛託迂迴,他知道太子無論如何都會緊抓著他不放。
禎麟王臉上閃過一瞬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可是一旦錯過今日時機,往後要重聚人心,另謀起事,可就難上百倍。」
「卿所言不差矣。」
尹藍心中忽然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可他還在默想推演午時起事的種種安排,並未多加留意。
禎麟王又挽袖倒了一杯酒,卻不是給自己喝,而是遞給尹藍。他故作輕鬆的說:「喝吧,藍公,我看你比我還需要喝酒定神哪。」
此一舉動於兩人平日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禎麟王每每用飯喝酒,經常要求尹藍伴他同食同飲。尹藍正待回絕,卻發覺太子神色中有種異樣的執拗,不禁想到,此番起事成乎敗乎尚無定數,往壞處想,也許這就是他與太子同飲的最後一壺酒。
於是他伸手接下酒杯,道:「謝過殿下。」也仰頭一飲而盡。
禎麟王面露笑容看他喝酒,那笑容卻不知怎地隱含一絲淒然。
太子在酒中下了麻藥,可是待到尹藍察覺之時,已然太遲。太子在他昏眩倒地之前就站起身,俐落扶住他的身子,把他攙進內室穩坐椅上。
「我是不會讓你跟去的。」他在昏昏沉沉之際,似乎聽到太子在他耳邊柔聲說話:「此一去是成是敗尚無定數,可我知道,要是失手被擒,你會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昭告天下說是你妖言蠱惑,唆使太子叛變,是大奸大惡的閹人。」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藍公。」
「禎麟殿下,午時已到,請移宮至太廟與典。」外頭大廳傳來都知監的宣唱聲。
尹藍感覺到一隻厚實的手掌輕撫他的額頭,然後又收走,靴聲漸漸遠去。他全身癱軟,只能勉力睜開眼皮,而他看到的景象也模模糊糊,依稀是一道沉黑身影走進熾白的日光之下,腰間劍鞘上的鑲飾閃出冷冽銀光。
那就是他見到太子活著的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