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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正文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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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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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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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06-18, 12:59

主題回顧 :

江湖、江湖──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人,就是江湖。
放諸四海,何處無人?
何處非江湖?

×

崇觀七年,初春,於明洲,有一高手橫空出世。
其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僅知其練一內功心法。
名約《御氣》。
憑此心法,此人身手之高,無人能敵。

後。崇觀十年,冬暮,於琅琊山上,正道各門各派掌門聚集於此,奉此人為初任武林盟主,率領正道與萬華派等邪道相抗,而後,正道武林勝,萬華派等邪道守諾退回各自駐地,十年不入中原、不擄正派人士為奴、不掀腥風血雨。

十年江湖和平,此人功不可沒。

崇觀十二年,早春,初代武林盟主創立御氣派。
崇觀二十年,仲夏,初代武林盟主逝世。

史記,發喪隊伍綿延數里,葬禮哀戚莊重。
然,初代武林盟主逝世之因卻是不明不白。

猝死?
病逝?

練武走火入魔?
遭賊人所殺害?
或同門給謀害?

眾說紛紜,真相直至今日亦不得而知。

另有一大疑點則是御氣心法於初代武林盟主逝世後亦是下落不明,御氣派繼任掌門窮盡門派之力亦並未尋獲,至今,御氣心法終成傳說秘笈。

傳言,得此心法修練便能成天下第一,再登武林登峰、千秋萬載。

×

「那麼,那本御氣心法,當真已經無人能知其下落了?」
「這個嘛,就得看有心人有沒有足夠多的銀子,願買一個答案。」

用著說書人的口吻說古的男人輕搖摺扇,平凡得極不顯眼的容貌勾著僵硬的笑,笑裡隱隱透著傲氣的味道,不用細瞧也知道這人正戴著人皮面具,就連這人皮面具都戴得這麼毫不在乎,江湖第一樓的地位確實仍是不容動搖的。

那來訪的客人推出了一只雕花木箱。
不算小的體積,在那人手中卻似是輕如鴻毛的重量。

平凡的男人打開木箱瞥了一眼,接著滿意地點著頭重新將木箱蓋上。

「款項無誤,那麼,你想問什麼問題呢?」
「御氣心法,如今下落何方?」

「御氣心法,」平凡的男人輕笑,「如今,在藏劍山莊。」

×

天曆四年,晚秋。

經瑯琊樓之口,初代武林盟主所創御氣心法下落重現江湖。
同月,御氣山莊登藏劍峰欲討回心法,方知,心法早已於幾日前失竊。

消息傳開,江湖,紛亂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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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
廟口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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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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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星塵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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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09-16, 15:50

蠟燭已快要燒至盡頭,安之呈只簡潔的說了句「明日巳時出發」,便要三名師弟各自回房安歇。然而在王林兩人離去之後,安之呈忽然喚住了余六,嗓音竟是少有的溫和。

「小六,等等。」

「……師兄?」青年幾乎是驚跳了一下,立刻回過身來,露出了一整晚最明顯的表情。

「坐下,我有話與你說。」

余六應了聲是,小心翼翼的拉開椅子,坐在離師兄稍遠的位置,雙手恭敬的擱在膝上。

「傍晚在驛站時,為何沒有聽命斷去那少年的手指?」安之呈的語氣嚴肅,但並無責備之意。

余六連忙俯首,聲音微微發抖:「小弟錯了,請師兄原諒,我甘願受責罰。」

「抬起頭來,告訴我為什麼。」

青年慢慢挺起腰桿,仍然不敢直視師兄的眼睛,但他大起膽子道:「小弟……不忍心。」

「犯錯便應當受罰,有何不忍?」

「那間小店──看來十分蔽舊,而且店中只有少年與其祖父兩人,我猜想──猜想他祖孫倆應是相依為命,靠著旅道上的過路客人維持生計。」余六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說著:「而且那老人臉色枯黃,想必身體並不好,我──我怕這少年手指一旦斷去,生活又加倍辛苦。」

還有,他看見那少年的眼睛時,有一股說不出的心酸,牽動著他自己內心的一股酸楚。他隱隱覺得自己能理解少年拚死也不肯磕頭的心情。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吐露。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聽到安師兄的嘆息,非常細微,幾乎無法聽聞。

「所以你認為,這少年處境堪憐,因此行偷竊之事乃是情有可原?」

「……大約,大約如此。」

安之呈站起身,緩緩走向窗前,雙手負背,良久之後才又道:「我一向相信,行不行惡全在人的一念之間,情勢所逼,情有可原,不過就是軟弱的藉口。」

他回過頭來,幾乎是帶點困惑的問道:「你心中並無怨恨,是嗎?」

余六望著他,也是同樣的困惑,覺得有些恍惚。

他萬萬沒想到,素來最嚴厲的安師兄,竟然說出了這個沒有人問過的問題。

沒有人。

自從他從那染滿血跡的簾幕中走出來,一直在聽著眾人的痛哭聲、惡罵聲、詛咒聲圍繞身周,再漸漸由喧嘩轉化為鬱結凝滯、充滿怨毒的緘默,日復一日,他就在這片冰冷的世界中長大成人。

沒有人問過他。就連拉拔他長大的師父和師伯們也是。

他理所當然是要以為父報仇為使命,抱著仇恨活下去,他只能抱著仇恨活下去。他必須努力練武,為了東嶽一門、為了爹爹的師兄弟們去報仇,他只能以此報答眾位師伯的養育之恩。

沒有人真的想知道真相。

他搖搖頭,「不恨。」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見師兄堅冷如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疑。

只有一瞬間。

「你不應該在這裡的。」安之呈似乎是在對他說,又似是在自言自語:「你本不屬於這江湖。被厄運捲進來的人,畏懼深淵之人,永遠不會有所覺悟。」

他再次轉過身來,硬起心腸,重新面對那雙年輕卻悲傷不已的眼睛,神情決絕的說:「但是,你還是必須了結這樁惡行,不可逃避。」

余六的臉又低垂下去。

那一絲猶疑無法改變什麼。


客房窗外夜色深暗,窗下的海棠葉輕輕顫動,而後止息,卻不是因為夜風。





那一夜,余六在床鋪上翻來覆去,無法安眠。

他想著父親。那總是皺緊眉頭,神情十分苦惱的父親。那個永遠在為了什麼而內疚,無論是別人看來再小的錯,都會不吃不喝懲罰自己,彷彿在世間活著就是一種罪過的爹爹。

自從娘病逝之後,從他有記憶以來,爹一直都是那樣。即使他年紀還小,他也知道,爹在世時一直非常痛苦。

爹一直認為自己鑄下了大錯,但是沒有人相信他。他被師兄們逼迫著參與一場不公平的圍殺。爹告訴他,他明明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還是跟著師兄們一起出手。要是他再勇敢一點就好了,要是他敢違背師父和師兄們的意思就好了,要是他聽從自己的直覺就好了。

要是他沒有去,沒有砍下那一刀就好了。

爹對他說這些話時,眼神空洞得可怕。

沒有人會想聽他說的,爹爹在那白衣染血之人面前,只是靜靜的放下單刀,一動也不動。

靜靜站著讓那人殺死他。

殺死他的那個人,那個他只見到背影的兇手,那個在遍地屍首中行走揮劍的慘白身影,卻發出痛苦的咆嘯。淒厲、悲涼又憤怒的哀嘯。

殺了爹的不是那人,不是別人,是爹自己。

他們會認為爹是個懦夫,所以他決定不說。

『小六,你要做個比爹勇敢的人。』小時候,爹唯一一次抱著他,就跟他說了這句話。

當時的他自然不懂爹的意思。當時的他也不懂爹為什麼不願讓他習武。

要是他能早點懂就好了。

他終於下定決心,待得明日之事了結,回到東嶽山之後,他就要完成那早該完成之事,爹爹生前未能下定決心完成之事。

請求退出東嶽一門。


睡睡醒醒折騰了大半夜,余六再度睜開眼睛時,是將近破曉的時候。

他索性爬起身來,披上外袍,躡手躡腳的的走出睡房,穿過寂靜無人的廳子,來到客店外。

客店東邊不遠處就有一條水道,水道旁黑瓦白牆,屋舍林立,青石砌成的拱橋跨過水面,橋下有一葉小舟。他隨意漫步,吸一口清晨的冷冽空氣,入眼全是恬靜清幽的江南城景,籠罩在朦朧的睡意和夜晨交接的淡淡白霧中。

因此,在他走過拱橋,順著水道彎進一條巷子,卻在轉角赫然撞見另一個自己,從霧氣中迎面走來,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或是一個不小心踏進了陰間。

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略微參差的眉毛,一樣削長的臉,一樣的寬肩,只有衣服不同,另一個他穿著一身灰衣。

他還來不及抽出刀擺起架勢,另一個他就已經欺近身邊,點中他腰間的兩處穴位,手法飄忽又迅捷無比。

他雙腿軟麻,一個踉蹌就要跌坐在地,但對方一把抓住他的後背將他提起。他舉肘向後擊打,對方卻順勢閃身,扣住他的脈門,把他的臂膀反折在後腰上,同時一把細刃短匕就架住了他的脖子,緊貼著他的頸脈。

從他撞見此人到現在動彈不得、要害全受制於人,不過幾秒之間的事。他在東嶽門下所學、大開大闔的拳式,根本施展不開來。

要是此人有意殺他,他現在早就沒命了。想到這裡,他不禁冷汗直冒。

另一個他開口說話,那聲音更令他渾身發毛。那是他自己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濁色,甚至連他不明顯的邊關口音都分毫不差。

「你已是無名鬼。」那和自己有相同相貌、相同聲音的人說:「我則代你去會殺父仇人。」

「你──你是誰?」

「東嶽門人余六。」那人答道。

再來,余六就墜入一片黑暗。





在鄰近北門處,身穿青衣綠裙、仍舊戴著人皮面具的蟲娘悄立馬車旁,看著已經和東嶽青年調換了衣服的尹藍躍出車外。被下了麻藥、唇邊黏著假鬚、雙手被縛的真余六躺在車裡,衣襟上則以胭脂繪了一幅豔紅蛛網。

原來早在驛站中時,韋四娘與尹藍便已識破彼此的喬裝,但仍佯作不識,直到入城後才暗中會合。尹藍便將大致成形的計策告知蟲娘,並託她將此人載至城外村落,三日後便自甦醒。

蟲娘看著他忙碌,終於按耐不住好奇道:「尹師侄,為何不殺此人,而要這般大費周章?」

「他身在此地並非其所願,此人無害。」尹藍調整一下腰間束帶,將單刀掛上:「更何況,殺此人反而易使情勢惡化。」

「還有,你動了惻隱之心吧。」

尹藍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恭謹的作個揖:「勞煩師叔了。」

蟲娘柔柔一笑,坐上馬車執起韁繩,馬兒呼氣幾聲,往前緩步而行。

「韋師叔,您又為何願意大費周章的幫我呢?」在馬車起動之時,尹藍也問道。

「當然是讓你欠我個人情啊。」蟲娘回眸答道,語氣仍是一派溫婉:「有你這個幫手,將來對我的好處才多呢。」

說完她便柔叱一聲,駕車離去。尹藍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怎麼好像有種被放了高利貸的感覺呢?他默默的想。





天光逐漸亮起,尹藍,不,余六緩步循著原路走回客店,街道上已有些做早市、賣早點麵食的販子在做買賣,他便跟小販買了四套燒餅油條,用紙包著帶走。客店裡也有些客人已經起床,在廳子裡或坐著聊天,或整裝準備往城內去了。

他回去住房的時候,林康正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整理儀容。

「你一大清早的是上哪兒去啦,余師弟?」

他輕聲向師兄問個安,答道:「夜間睡不安穩,醒得早了,就去外頭散步。」

林康也不甚介意,只隨意點點頭,接過他送上來的早點便逕自吃起來。

他來到隔壁房,王巖和安之呈早已起身許時。他向兩人問了早,把兩份燒餅油條放在桌上,便默默的要退出房門──

「小六。」安之呈喚道。

余六回過身來,怯怯的看著他。

「昨晚的話,都聽進去了嗎?」師兄的語氣平和嚴肅。

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是。」他低著頭垂著肩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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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家道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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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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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09-23, 14:24

事實上,留下夏昭的第一晚,夜晦……不、葉尉就後悔了。

因為怕把夏昭放到西廂和其他的男奴待在一起會出事,她一時衝動便破例允許夏昭睡在她臥房的外室,而且怕長榻睡起來不舒服,她還給了他好幾床的被子,讓他能鋪在長榻上,把硬梆梆的長榻變得軟綿綿。

然後她自己則是為了避免睡著的時候毫無防備被看見真正的容貌,便帶著臉上墨色與大紅交錯的紋彩及精緻但厚重的眼妝,穿得端端正正、整整齊齊地爬上床,將自己面朝外地縮在床榻的最內側,離夏昭越遠越好。

沒事的,她在內心對自己這樣叨念。

她是妖女。
她是妖女。

妖女才不會在意和男人同房共寢!
況且夏昭睡的長榻離她頗遠,只要她別繼續想就絕對可以把夏昭當作不存在!

有妖女在很努力地自我催眠中。

可想歸這樣想,隔著為了避嫌而特地放下的紗帳和只有月光照亮丁點朦朧的黑暗,她還是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窗台底下的長榻上橫臥著一道模糊的陰影,安靜、內斂地側著身子蜷臥在最昏暗的角落裡頭,像是如同房內其他擺設一樣的死物,明明毫無動靜,然而不知怎地,卻似乎總讓她能夠清楚明白地感覺到他因熟睡而漸趨平穩緩慢的呼吸,在無聲的黑暗之中如野獸張牙舞爪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於是,第一個晚上,在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房內睡著一個男人的情況下,她失眠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無精打采地下床洗漱。
那一天她是在半睡半醒之中度過。
之後第二天、第三天,她依舊夜夜難眠。
直到第四天,體力熬不住的她終於在後半夜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然後從那天開始,葉尉發現自己每天都會睡醒在夏昭的懷裡。

不管前一晚她多確信自己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不管她多堅定自己絕對沒有昏了頭走錯方向睡到長榻上、甚至某天晚上她還偷偷拿了條繩子試圖把自己和床榻綁在一起,但隔天她醒來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永遠都是明顯屬於男性的衣裳跟正淺淺起伏的胸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她半夜亂爬床會對他做甚麼卻又不敢大力掙扎,夏昭總是穿著外衣入睡,淺灰色的直裾長衫是十三看著夏昭的身形讓她吩咐教徒代為往城裡的裁縫鋪子裡訂製的,用粗布裁成,總共十幾套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和同樣灰僕僕的顏色,和原本穿在夏昭身上那襲繡工精緻、布料也頗為上等的衣袍全然不同,唯獨從肩口至胸前的位置不知怎地讓她鬼使神差吩咐了學著夏昭原本的衣袍繡上一片竹葉輕揚。

每天她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都是那處紋繡。

接著感覺到的是夏昭的右手上臂,被她當枕頭枕在腦袋底下,而夏昭的左手則環在她的腰上,她的雙手也緊緊地摟抱著夏昭的腰,整個身軀都緊密貼合在一起的姿勢讓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屬於夏昭的氣息和溫度。

溫暖。
安心。

令人不由自主沉淪其中。

那讓她禁不住誘惑地靠上前去用臉頰蹭了蹭夏昭的肩膀。
有點硬,不過靠起來還蠻舒服的。

嗯、很舒服。

舒服……

舒……
服……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舒服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葉尉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怎麼可以躺在陌生男人的懷裡還覺得對方的肩膀靠起來很舒服雖然真的靠起來很舒服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又爬上長榻睡醒在夏昭的懷裡了她是寡廉鮮恥的女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地,她好像聽見有甚麼碎了一地的聲音,疑似她的清譽……

不不不不、不要碎,拜託不要碎!
她的清譽拜託堅強地撐住不要離她而去啊!

一如從夏昭住進她房內後的每一天,意識甦醒後不到一秒內她就徹底清醒過來,同時意識到自己是處在怎樣的情況下,然後在慣例地感受著內心宛若被數百匹馬踐踏而過、各種風中凌亂戰慄驚恐、同時涕淚橫流地在內心用力大力使盡力氣哭喊懇求清譽別碎、清譽快回來的一小段時間過後,她才終於努力平靜下自己跟火山爆發沒甚麼兩樣的心情,屏住呼吸、僵著身子,一如往例小心翼翼地邊偷覷著夏昭依舊安穩沉睡的容貌,邊用盡量輕得不會吵醒夏昭的動作緩緩、緩緩地試圖把自己的雙手從夏昭的腰上挪開。

雖然有點捨不得,不過再好抱也不能繼續抱啊!

嗚嗚嗚、她是放蕩的女人。
嗚嗚嗚、她的清白全毀了。

帶著欲哭無淚的心情,她好不容易把雙手從夏昭的腰上拔回來,正要爬起身把自己挪下長榻,一抬頭就對上了夏昭剛好同時在這個時候睜開的眼睛。
墨色的瞳眸半睜半閉地,透著一股子剛睡醒還不想清醒過來的慵懶。
長長的睫毛輕垂,在眼下落下一小片淺淺陰影。

咕嚕。

她好像聽見有誰吞口水的聲音。
不是她!那絕對絕對不會是她!

「……早安,姑娘。」

剛睡醒的夏昭聲音如同平時的溫溫潤潤、輕輕淺淺,似暖玉、似流水,悅耳動聽,卻又除此之外更比平時低沉沙啞了些許,連嗓音都輕緩了許多,透著一股子像是羽毛撓過肌膚一樣極為撩撥人心的味道。

她死也不承認自己居然會因為聽見夏昭剛睡醒時候的聲音就耳朵發燙!

努力拉拉拉、拉回差點被勾走的魂魄,她輕咳了聲假裝若無其事地從側躺的姿勢坐起身子,像是完全不在意身旁就躺了個男人似地,隨手攏了攏自己睡亂的長髮。

「咳、早。」
「……姑娘怎麼又醒在我這?」
「……」
「……」
「……」
「喔、看來姑娘又夢遊了。」

溫潤如玉的男人發出了還略帶沙啞的低笑。
那聲音輕輕柔柔的,瞬間讓她有種全身上下都起了顫慄的感覺。

「是、是啊,咳、這夢遊症還真是麻煩。」

大概是在她又爬上長榻和夏昭一起睡了一夜的不知道第幾次之後,面對清醒過來整個窘迫到不行的她,夏昭略帶遲疑地問了她是不是有夢遊症,所以才會每夜每夜都爬下床到處亂跑、然後清醒在別的地方?

雖然她不記得自己在遇見夏昭之前曾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而且為什麼不夢到其他地方只夢到夏昭懷裡是個很大的謎題──她堅決不承認也許有可能是因為她垂涎人家男色什麼的──但總之她還是承認了自己大概確實是有夢遊症的這件事,然後一臉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類似的事、她也為此深感困擾、總之絕對不是自己垂涎夏昭才夜夜都爬上長榻抱著夏昭睡覺、拜託夏昭千萬不要質疑她清譽的表情。

那時候,看到她擺出那種總之千錯萬錯絕對不是她的錯、不管夏昭覺得被玷汙很難過還是很生氣要找人算帳都不可以找她的模樣,夏昭的反應是一秒轉身把自己整張臉都埋到被窩裡面,只看得到肩膀一顫一顫地。

……
……
……

哭了!?不是吧!?居然哭了!?Σ(゚д゚;)

瞬間被這個畫面震撼到的她瞪大雙眼宛如被天打雷劈。
雖然後來好不容易從被窩裡面露出臉來的夏昭垂著眼說沒關係反正他是她的男奴,她要怎麼對他,他本來就沒有反抗或拒絕的權利,看似不在意這件事了。
不過對上他還濛著瀅瀅水光的眼,她覺得自己整個愧疚到心都在抽痛。

嗚嗚、她是罪大惡極的女人!(P'Д`q。)

對不起她每晚都抱著他睡。
對不起她玷汙了他的清白。

嗚嗚嗚嗚、她是個放浪形骸的壞女人。
……不過明明她也是受害者、她也不想發生這種事的啊。(╥﹏╥)

從回憶中欲哭無淚地拉回神智,她抬眸看向就算已經被她睡了、咳、被她抱著睡了好幾夜依舊難掩羞澀的夏昭跟著她坐起身子,還看似不經意地悄悄拉攏了稍微散開些許的衣襟,活似剛剛被糟蹋過的姑娘一樣。

但天曉得明明她才是應該要在乎清譽的姑娘啊!

「……話說、姑娘今日並未上妝呢。」
「啊?嗯、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滑膩的觸感並沒有施了脂粉的感覺。

確實因為這幾晚不管她怎麼做、隔天都還是會毫無例外地睡醒在夏昭懷中的這件事,讓她已經有點對此呈現半放棄的態度,再加上總是塗著厚重的妝容入睡對肌膚不好、她也不舒服,所以從昨夜開始她便沒再為了遮掩容貌而依舊帶著濃妝入睡。

也是因此,今早在夏昭懷裡醒來時,她的面貌是最真實毫無遮掩的本來容貌。

那屬於葉卉。
也屬於葉尉。

對此,她其實是有一點緊張的。

雖然惦著自己平時做人處事極為低調,就連東嶽派的其他門人也不一定認得出來她生得什麼模樣,又更何況只是個普通小門派門生的夏昭,更不可能認出她其實是東嶽派的五姑娘葉尉,所以她才賭一把地露出本來面貌讓夏昭看見,可她不否認她還是為也許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許夏昭曾見過葉尉會認出她而感到緊張。

然後這份緊張在夏昭說出她今日並未上妝的這件事、並一直眨也不眨地直勾勾盯著她的時候開始膨脹蔓延。

砰砰。
砰砰。

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宛如戰鼓一般清晰地響在自己耳邊。

「姑娘……」依舊用著異常深邃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她瞧的男人緩緩開口,像是想說甚麼又遲疑了一下,接著抬起手,用指尖柔柔地描繪過她的眼眉,勾畫著素雅秀麗、如白花清香、如春風輕緩的恬靜淡雅,直到發燙的指尖最後停在她唇上,他才停下動作,抬眸覷了她一眼後垂下眼,緩緩說出未說完的話,「姑娘生得很好看呢。」

嘶──

碰!

乒哩乓啷匡噹地一連串碰撞聲響過後,方才還坐在床榻上的萬華派左護法大人已經連滾帶爬、甚至繡花鞋都顧不上穿地跌跌撞撞衝出門外,眨個眼就逃竄到連袍襬都看不見了。

只剩下剛剛調戲了人家姑娘的夏侯少主依舊坐在長榻上,抱著肚子笑到不支。

×

顧冕深深覺得自己最近打開夜晦臥房房門的方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所以一回他進來的時候是看見夜晦被男人撲倒在驚聲尖叫。
再來一回他進來的時候是看見夜晦正在床上扒男人的衣服。

然後這一回,男人不在,不過只有夜晦獨自一人在拿腦袋撞鏡子的畫面好像也哪裡不太對。

「……姑娘,要我晚一點再過來嗎?」他在認真思考現在打斷夜晦撞鏡子會不會不太好,誰知道妖女為什麼要撞鏡子?也不知道打擾她撞鏡子會不會又被刁難或者找麻煩什麼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正要假裝沒看見迅速轉身離開,但可惜身子還沒轉過去,夜晦的聲音便已經先傳過來。

「等等、十三!」及時把他攔住的夜晦收起銅鏡、抹了把臉,然後坐正身子看向他,「不用,我只是、呃、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反正那不重要,怎麼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關於姑娘先前要我查的事情。」

在先前因為求藥一事而得到機會和夜晦談開之後,已經知道面前的這個女人並非過去的那個夜晦、而是認識夜晦的另一人所假扮,目的是為了查出是誰殺害了早已死去的夜晦,顧冕雖說並未正面答應幫忙調查兇手,不過卻也沒有拒絕對方一些明顯是用於調查那件事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這個假扮成夜晦的女人其實暗地裡為他做了不少事情的關係吧,雖然他仍然憎恨夜晦,依舊覺得那個女人死有餘辜,不過卻也並不妨礙他幫忙面前的這個女人。
就當是報恩,他心想著。
報答那些苦得不尋常又總讓他鬧肚疼的『毒湯』。

「怎麼?查出結果了?」

「是。」拉回心思,不再去想自己居然為了別人對自己下瀉藥這件事要報恩實在有點好笑,顧冕在夜晦的示意下在對方對面的椅上落坐,「上回姑娘託我調查,從半年前夜晦離開那時到你來萬華派之間的那段時間有沒有任何人進出過萬華派,結果是有,總計有四次進出的紀錄,三次是教徒奉總管的命令到鎮上去採購東西、還有一次是唐門的七煞箭來拜訪,而不管是烈水芙蓉又或者夜晦手下的男奴女奴都沒有半個人離開過。」

「沒有人離開過是嘛……」
「是,怎麼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萬華派的男奴女奴原先就不被允許擅自離開教派,那是為了避免他們逃走而訂下的規矩,除非離開到外面的城鎮上,不然建立在斷崖上、只有一根獨木橋作為對外通聯道路的萬華派根本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

「這問題很大,十三。」對得到的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又並不意外地輕嘆口氣,夜晦垂下眼,直直地瞧著自己面前的桌面,「夜晦她是死在萬華派外面的。」

「這個我知道。」

「但萬華派裡面也有人在暗地對她下毒、想要她的命。」她記得卉卉寄給她的那些信,字裡行間寫滿了恐懼和不安,她說有人在她的飯菜裡下毒、她說有人在她睡著時掐住她的脖子,然後她為此逃離了萬華派,最後殞命在不知名的地方、再無消息,換言之,殺意是從萬華派裡頭一直追到萬華派外面的。

「你的意思是,兇手不是夜晦手下的男奴,而是曾經離開過萬華派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不、應該說所謂的兇手,是萬華派的裡面和外面都有才對。」那是她的推測,唐門的七煞箭在萬華派停留的時間太短,只有兩天,要讓夜晦心生恐懼到害怕逃走,這點時間的佈局根本沒可能;而其他三次正巧在那個時間點進出萬華派的教徒也一樣,夜晦在離開萬華派之後曾在某個城鎮寄信給她,那個城鎮距離萬華派所在地起碼有五天以上的路程,但那些教徒進出的紀錄顯示、他們根本沒有離開萬華派超過一天,都是日落即歸。

「……所以兇手不只一個?」

「是。」她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前因為夜晦寄給我的一些信裡的內容,我一直猜測兇手應該是夜晦手下的男奴之一才對,那人先殺了夜晦的心腹製造恐懼,然後才伺機下手殺她,所以我來萬華派找兇手,可在來到這裡見到這邊想要不驚動任何人地進出是多不可能的一件事之後,我開始懷疑兇手是外面的人,但偏偏夜晦生前的信裡顯示兇手應該是內部的人,而且假扮成夜晦的我也在萬華派裡面被襲擊,這表示,萬華派裡面確實有人做了一些事意圖要殺害夜晦,而最有嫌疑的是夜晦手下的男奴,但同時萬華派的外面也有人真正地動手殺了夜晦,然後最重要的是,裡面和外面的這兩撥人馬是不是有所聯繫的呢?」

是的話,那表示萬華派裡混入了意圖不軌之人。
否的話,那麼事實上究竟是外面的誰殺了夜晦?

「你打算怎麼做?」

看她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推斷出了這麼多的東西,而且打從一開始會要他去調查人員進出紀錄的就是她,顧冕不得不懷疑也許這名假扮成夜晦的女人其實心裡早對此有了一套應對方案。

然後一如他所猜測的,至今在他面前仍是以薄紗罩面遮掩住真正面容的女子垂下眼。

「我要確認一下兩邊的人到底是不是有所聯繫。」
「怎麼做?」
「如果兩方有所聯繫,那麼萬華派裡的人應該會懷疑我的身份。」
「你打算拿自己當誘餌試探對方?」

「是、如果給他們一個機會,我不信他們不會想知道我事實上是誰。」是誰?為什麼要假扮成夜晦?對他們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如果那些人就是殺死夜晦的兇手,相信他們絕對無法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

「……那麼,要我幫你什麼嗎?」

「嗯,幫我替那些人製造一個來殺我的機會。」如果是她自己製造的破綻,她相信那些人絕不會敢輕舉妄動,但如果是由一直最憎恨著她又最想殺死她的顧冕來創遭出那個破綻,相信那些人恐怕並不會有過多的懷疑。

看著雖然一直並未鬆口說願意與她合作、卻會主動開口要幫她的顧冕,她開心地悄悄勾起唇角。

「怎麼做?」
「我想要假裝生病。」
「然後?」
「不相信任何男奴的夜晦在生病高燒的狀況下,肯定不會讓任何人服侍在她身邊,尤其是在先前才發生過那些事之後的現在,因此我要假裝生病又不引人疑竇的話,得靠你幫我做出被我趕走不准靠近我居住的院落周圍一步的假象,然後再不經意地透露出我正處在生病高燒的狀況下就好。」

到時候,想要『夜晦』這條命的人自然會自己主動找上她。

「但這樣到時你得獨自面對要殺你的人……沒問題嗎?」
「沒問題,夜晦武藝不高,可我畢竟不是真正的夜晦。」

抬起手,她按了按藏在牡丹花結之中的銀白長鞭。

這雖然不是她慣用的武器,但自從決定要假扮夜晦直到找出殺死夜晦的兇手後,她便每夜每夜都悄悄挪出一段時間,躲在不會有人擅自闖入的地方,修練夜晦留下來的鞭法。

如今,若說單純使鞭的話她還稱不上高手,可自保應當是毫無問題了。

「知道了,那從今天開始執行?」
「從明天吧,昨天還好端端地今天就生病太突兀了。」
「好,那我就先去『被似乎有點不對勁的夜晦給大發脾氣』趕出去?」
「咳、好,麻煩你了。」

看著本該是爽朗直率的老實青年似乎對她的計畫覺得有些好玩地不自覺輕扯了扯唇角,雖然那個表情還沒辦法稱之為笑,可那樣顯然比起過往更放鬆了許多的模樣,還是讓她不由得覺得心口有些堵塞的感覺。

他本來該要是開朗的性子才對。
她記得當年笑著的他。
她記得曾經陽光的他。
只是,那些都被抹滅成了如今的模樣。

而做出這些的人,是她血脈相連恍若半身的姊姊。

「……十三。」她喊住了在她記憶之中還像個孩子一樣率真、而如今卻變得成熟且隱忍許多的青年,走起路來總一跛一跛的人在走到門邊時因她的叫喚而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那雙曾經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滿滿都寫著憎恨的琥珀色瞳眸如今卻僅只留下了單純的困惑不解,那不禁又讓她覺得心頭翻湧。

「什麼事?」

「以後,私底下的時候,我可以喊你顧冕嗎?你的本名,是叫顧冕對吧?」東嶽派的破空刃,硬脾氣又倔強死不服輸,但本性善良樸實,遲早該要成長為讓人敬重的俠士才對,而並非只單用數字稱呼的階下囚。

顧冕這個名字,是她能夠還給他的第一個東西,所謂的尊重。

對不起。
對不起。

她沒辦法讓時光重來,現在她能還給他的只有這些。
以後她會代替卉卉一點一點補償他的。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
看著他沉默低下頭。

然後,等了很久很久,久得她幾乎以為他要拒絕時,她才從他口中聽見很輕的兩個字,「……可以。」

×

依舊是半面繪上墨色與大紅交錯的紋彩。
依舊戴著墨色薄紗遮掩面容。
依舊用精緻但厚重的眼妝勾勒出銳利逼人的味道。
依舊以寬大的墨色直裾長袍掩蓋身形。

她用不屬於自己的模樣站在住著住著也漸漸熟悉起來的庭院中央,像個小老兒似地彎腰駝背、負手身後,抬首靜靜凝望夜空中半彎的月。

這昏黃月色……

她記得,好多好多年前,她也曾和恍若半身的姊姊一起,肩並肩坐在圍牆上,一道看著相似的昏黃月色,那時候的她們還很單純、還很天真、還很傻氣,三更半夜地不睡覺,就在月下天南地北地聊著。

聊過去。
聊現在。
聊未來。

然後聊過最多的,是彼此的婚嫁。

『尉尉,我希望我以後的夫君可以是像東嶽派大弟子那樣的人。』
『戰戎師兄那樣的?為什麼?』
『因為他又厲害又帥氣啊,等我嫁人以後,我就讓我夫君帶我一起去闖蕩江湖!』
『可你武藝這麼差……』
『怕什麼!我夫君武功高就夠了!』
『我有夫君我最強?』
『當然,嘻嘻,那尉尉你呢?你想要怎樣的夫君?』
『我已經有夫君了。』御氣山莊的少莊主,是她早已訂下婚約的未婚夫。
『但你又沒見過他,幻想一下有什麼關係?』
『還是不了……』她怕,怕萬一現實不若幻想的那麼美好怎麼辦?
『那我幫你想像一下好了。』
『卉卉!別鬧!』
『我才不是鬧,尉尉的夫君肯定是像墨香客那樣,斯文儒雅、滿腹詩書……嘻嘻,尉尉喜歡這樣的對吧?我都知道喔,尉尉想什麼我都知道,我們是魂魄相連的雙生子嘛,所以尉尉不用擔心,尉尉的夫君肯定會是像我說的那樣、嫁進御氣山莊之後,尉尉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她記起來了。

那天白天的時候,娘把她單獨一個人叫到房裡,給了她半塊上等羊脂白玉所製的龍鳳玉珮,說那是她和御氣山莊少莊主之間的婚約證明,還說她年紀也差不多了,該為嫁人做些準備。

那番話讓她那天整天都心神不寧,甚至入夜以後也無法安眠。

直到察覺到她情緒的葉卉三更半夜不睡覺,拉著她一起去院子裡看月亮談心事聊未來,她才在葉卉的擁抱和祝福下漸漸平復了不安,也才有勇氣去接受將要擁有一個那時候她甚至還不知道名字叫什麼的未婚夫。

瞧。

明明她知道的葉卉是那樣開朗的好姑娘才對。
明明她認識的葉卉對未來還抱持著很美好的期待啊。

甚麼時候開始,她都認不出她了?
甚麼時候開始,她們越走越遠了?
甚麼時候開始,她徹底失去了她?

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還看著月兒彎彎的,怎麼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呢?

帶著滿滿的徬徨和無措,她站在一年一年過去卻依舊如同往昔未變的昏黃月色之下,打扮成連她自己都不認得的陌生模樣,掩蓋住屬於自己也屬於另一人的臉蛋,靜靜地弔念著已經再也不會回來的另一半靈魂。

那模樣,乍一眼看是傲慢冷酷放蕩不羈的調,細看卻又有著與打扮截然不同的嫻靜恬淡。

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看著的夏昭為那畫面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明明傳說中該是冷酷傲慢的女人淺淺溢出一聲恍若未存的歎息,像是驚雷一樣炸響在他耳邊,他才從看見的畫面之中乍然回神。

然後,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甚麼之前,他已經幾步衝上前,將那具太過纖細單薄的身軀緊緊摟進懷裡。

不想放。
不願放。
不捨放。

「……不要哭。」

他聽見自己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帶著沙啞這樣說。
如果她有難過不安,就讓他替她扛好了。

「夏、不是、呃……二、二十,你、你在幹嘛?還不快放開我!」

顯然被他這個動作給大大地驚嚇到的夜晦羞窘地伸出手抵在他腰上試圖將他推開,雖然墨色的薄紗遮面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掩不住通紅的耳朵。

他為此沉默了一下,然後反而將擁抱收得更緊。

「別推開我,好嗎?」如果不是真心想要拒絕他的話,就不要推開他,他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明明只是為了御氣心法的事才潛入萬華派之中,他接近夜晦是為了調查那事,可如今他心裡卻滿滿都是這個女人的影子,他無法去思考門派的事情,只記得那滴凝聚在她眼角將落未落、最後燙著了他指尖的水光。

那像是一把火,從他的指尖燙入心口。

他希望她笑著。
他希望她開心。

沒來由地,他就捨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哀傷收在眼底。

那不是他該有的情緒和念想,他知道,卻無法阻止那份心情在心底駐紮,然後進而在每一刻的相處中,一點一滴在他心裡盤根錯節,直到徹底佔據了他一切思緒。

「你……謝謝你安慰我,夏、咳、夏昭,可是這樣、這樣不太好……」

瞪著面前那片每日每日一清醒過來就會看見的竹葉輕揚,夜晦、不、葉尉心情很複雜。
她貪戀這個人的擁抱,她清楚地知道。
可她明明已經有未婚夫了。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這個自稱叫做夏昭的男人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是刻意接近她?
是故意做這些?

是虛情假意?
是裝模作樣?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這是除了卉卉以外第一個會察覺到她脆弱情緒,並且安慰她的人,她從沒有被家人以外的人放在掌心之上呵護重視過,除了夏昭,她不記得有誰曾經真真正正地『看見』她。

她已經習慣了誰都忽視她存在的日子。
可是在這裡的她是存在的。
顧冕會同她說話、芙蓉偶爾會問她過去喝茶,然後,還有夏昭,住進這裡以後的他雖說是因為身為男奴的身份才照料著她,可她無法否認她確實喜歡被他惦在心上呵護照料的感覺。

她喜歡他。

喜歡他細膩的溫柔。
喜歡他內斂的對待。

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候,會讓她忘記所有不開心的感覺。

這份喜歡,是不應該存在的吧?
她明明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她閉上眼,聽見他的呼吸近得像是就在她的耳邊。

「那麼就別哭,好嗎?」其實夏昭自己也知道這樣很不應該,很多東西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的掌控,但偏偏他卻對此一點也不後悔亦不想阻止這些,「我什麼都不會做的,夜晦姑娘,就是不願意見你哭泣而已,如果你真的很難過,那麼,至少請允許我借你一個擁抱。」

他會收納她的所有淚水,心甘情願乘載她的所有哀傷。

帶著不安,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得像是經過了千年萬年,心臟跳動的頻率簡直要炸裂的瞬間,他才終於等到連頸子都羞得紅透的人帶著試探地攬住他的腰,接著,才慢慢地將全身的重量交託給他。

那是一種依賴。

那份依賴讓他覺得心口很滿很滿。
滿得彷彿擁有這份依賴就擁有一切一樣。

「我、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你不會是一個人,我保證。」
「我好想她……夏昭,我好想她……」
「嗯。」

他聽著她一句句凌亂地訴說。

冰涼的感覺在胸口蔓延。
單薄的身軀在他懷裡微微地顫抖著。
他沒聽見她的哭泣。
只有無聲的眼淚在他懷抱裡不停歇地落下。

一滴一滴。
一滴一滴。

熨燙了他的胸口也熨燙了他的心。

#   #   #


敲完文的感想:

夏侯少主你可以再壞心一點!!!(沉痛掩面)
後段有一種言情小說的既視感絕對不是我的錯覺對吧!對吧!對吧!(P'Д`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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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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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文章數 : 532
來自 : 宅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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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法惹出來的風波一天比一天大了。

鶴山派清閒的小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門生偶爾會像談論遠方軼事那樣聊起御氣心法失竊一聞,但誰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對那些孩子而言,江湖上的風風雨雨離鶴山太遠,縱使真颳起風暴,再怎麼樣也有其他名門大派先擋著。

……誰會料到,他們正處在這場風暴的眼兒裡呢?

當賀琰再一次走進師父房間,反手掩上門時,他想起還被蒙在鼓裡的鶴山門生,忍不住沉重地吐了口氣。

心法離奇出現之後,絕口不提此事的他們本想靜觀其變,等風波緩和以後,再選個安全時機將這燙手山芋送回它該在的地方。然而因心法而生的禍事接踵而來,一件比一件令他們靜不了心。

先是御氣山莊與藏劍山莊開始大陣仗地找尋心法下落,其他門派口頭上不說話,私底下卻也各有動作。
其後衝著心法而來的萬華妖姬也出手了,曾上藏劍山莊求討兵器的正派子弟一一遇難遭殃。
而如今,對白家痛下毒手的唐門斷腸人,也打算湊上一腳嗎?

白家慘案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半天的時間,這消息也燒到他們鶴山派裡了。練完拳、幹完活的門生們閒暇之餘總會聊起那令人髮指的魔頭斷腸人,語氣中夾雜著惶恐、事不關己的義憤填膺,和一絲絲壓抑的興奮。賀琰沉默地聽著,沒有阻止他們的閒談竊語,卻藏不住越來越沉重難看的臉色。

他想,其他四人也在為同一件事心煩吧。要不然,一直不吭聲的師姐也不會在晚飯之後,再一次將他們喚進師父隱密的房間裡了。

「我一直納悶心法是怎麼落進鶴山寺裡的,這幾天稍微有想法了。」待他們到齊,早坐在桌邊的女掌門抬起頭,依舊凝著臉,但神情語氣比起那日冷靜許多。「記得今年端午嗎?整個上午,我們都不在鶴山派裡。而那段時間中,鄰近幾個門派正好登門拜訪,也都進大廳休息過。」

師姐停頓了會,小房間裡一陣沉默。

賀琰坐在師父的舊床上,在師姐提及端午的時候微微擰眉,沒有說話,只是不太意外地垂下眼。

他跟師姊想的差不多。這鶴山寺平時有他們幾個留守,若有外人進入門派,直闖鶴山寺和師父的房間,沒道理他們會渾然不知。唯一有可能的機會,只剩五人正好都外出的那一天了。

不過……

「不過心法被盜是最近的事吧?」坐在賀琰身邊的小師妹賀安仰起臉,歪著腦袋,十分困惑的樣子。「但,端午節老早就過啊?」

「若不是藏劍山莊估錯時間,就是他們刻意放出錯誤消息吧。」不等掌門開口,向來溫吞的老四接過了話。「別忘了,早在御氣山莊討心法之前,小頤就發現那玩藝兒躺在師父的書架上了。若心法是在端午時就被人帶進鶴山,想想其實也算合理的。」

「……就像小四說的那樣吧。」師姐軸抵木桌,揉了揉前額,心力耗盡的吐了口氣。「反正,我也只想的到那一天了。」

「就算真的是那一天,但,為什麼找上鶴山派呢?」小妹眨眨眼睛,茫然的神情中透著不安和困惑。

掌門抬起眼,在回答小妹問題之前,不經意地遲疑片刻。

「……因為安全。」片刻之後,掌門垂下了眼,修長的柔荑輕輕敲著桌面。「這是一種可能。誰都知道咱們鶴山派無意爭強,不可能淌這灘渾水,就算把東西藏在這裡,也沒有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偷心法的傢伙大可以等事情平息再找時機收回心法──」

「另一種可能呢?」

賀琰突然開口,很唐突地打斷師姐的揣測。他抬起頭,沒有理會老四小妹投來的意外神情,直勾勾看著似乎還有未盡之言的師姐,而後目光轉向,和她身邊一直沒有開口的副掌門對上眼。「那才是你們擔心的,對吧?」

師兄看著他,沒有即刻回復,只是沉默地轉頭,向掌門揚起眉毛。

收到他的視線,女掌門嘆口氣,無聲頷首。難得沉著臉的副掌門挺直背脊正坐,目光掃過他們凝重的神情,而後頹下雙肩,重重地吁了口氣。

「嫁禍。」副掌門看著他們,語氣很靜,但深鎖的眉頭和微黑眼袋出賣他的心憂。「再怎麼不想懷疑,御氣山莊遲早會查上鶴山派,被發現的話,我們根本百口莫辯。若只是這樣倒還好──」

「要是把心法帶進鶴山寺的傢伙,將消息透漏給心懷不軌其他門派,甚至是萬華妖女們,事情可就該死了。」

此話一出,小房間的氣氛更加凝重了。若事情盡如副掌門所言,沒有人敢想像鶴山派將落到何種境地。

「但,誰會和我們過意不去呢?」將手搭在臉色慘白的師妹肩上無聲安撫,賀琰甩開腦海裡令人不安的想像,眉頭輕皺,打破房間裡的死寂。「鶴山派在江湖裡應該沒有仇人才是。」

「不知道。」副掌門重吐一口氣,支手撐著腦袋,斜斜地瞥了眼床下陰影,煩躁地嘖了一聲。「我也只是預想最糟的狀況。送上這大禮的渾蛋在想什麼、究竟是無心還是惡意,我們根本一無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不管那玩意兒是真是假,越快丟回御氣山莊對我們越安全。」

「我們和御氣山莊平時沒什麼往來,在江湖最亂的時候,上御氣還心法妥當嗎?」

「能的話,我也想等氣氛安定點再說,但看起來這江湖只會越來越亂。現在不還,只怕之後還不了。」副掌門抬眸,望了眼發問的四師弟,再次心煩地沉下眼。「但的確不能做得太明顯,要是盜心法的傢伙發現我們意圖,天知道他會做什麼?」

「那你打算怎麼辦,師兄?」

「御氣山莊的北總管和我們有點交情,據我所知,每個月中他會進京城一趟。」副掌門還沒開口,倒是女掌門先接話了。她手撐下顎,若有所思的神情比方才更沉著了些,似乎已從凌亂的思緒中走了出來。「我會寫封信告知狀況,請夏侯家藉調查之名派人來把東西取走,將這事做個了斷。趁著北總管待在城裡那幾天,就託他把信帶回御氣山莊吧。」

語畢,掌門抬起頭,環顧房內的師弟妹們,見他們無反對意思,便將目光轉向坐在床緣的三師弟,點了點頭。

「這事交給你辦,賀琰。正好寺裡也缺些日需品,你就用這當理由在城裡待幾天,辦妥事後順道打探端午來訪門派的消息,也許能探出搞鬼的是誰。」

「明白。」
「還有,也帶小頤一塊去。」
「……小頤?」
「對。你一個人多少有風險,那孩子實力不在我們之下,你們兩人一起我也安心。再說──」師姐頓了一頓,輕咳一聲。「是小頤的話,不怕隔牆有耳。」
「……」

賀琰為這理由忍不住挑眉,但想了一想,並沒有反駁什麼。

畢竟師姐說的也有理,他和小頤之間總以手語交談,這要緊的事,就算兩人直「說」也不怕事情洩給外人知道。

「那就這樣了。算算日子也快月中,你們明後兩天就出發吧。啊對了──」敲定這些惹人心煩的事兒,他們的商議也到了尾聲。副掌門呼了口氣,撐桌站起,簡單交代幾句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再次仰起頭,出聲喊住同樣起身欲走的三師弟。「那幾天,你們在臨月客棧下榻吧。」

「……咦?」
聽到這話,不只是賀琰,年紀較輕的老四小妹也頓下腳步,三張臉兩雙眼睛不約而同訝異回望。

「那裡出入的人多,要打探消息也方便。再說臨月好歹是第三美人當家的知名客棧,若真有人心懷惡意盯上你,下手滅口前多少會顧忌──我很認真在解釋,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看著自家師弟妹不可置信的微妙表情,認真安排各樣細節的副掌門在不經意抬頭之後停頓片刻,不以為然地揚起一邊眉毛。

「……那個小氣鬼居然肯讓三哥在這麼高檔的地方住一天以上,師兄你還好嗎?不舒服嗎?」
「雖然說的有理但這決定還是令人意外。你真的是我師兄嗎?」
「嘛,真被掉包了也說不定呢……」
「四哥說的好有道理。你不是師兄吧你是誰?對我們家摳鬼副掌門做了什麼?」
「……難得佛心一次就被你們如此曲解。為了證明我貨真價實,阿琰你還是睡路邊吧。」
「……噗哧。」

凝重的氣氛一下子消散殆盡,師父的房間裡,他們幾個一如往常彼此調侃笑鬧,彷彿煩心的事兒已過,鶴山的天空又雨過天晴。

然而他們都曉得事情並非如此,床底下木匣的陰影像塊黑雲,如影隨形,隨時會將他們淋得渾身濕漉。

「若心法的消息在御氣山莊派人來之前走漏,你們打算怎麼做?師兄。」離開房間前,賀琰刻意放慢腳步,看著小妹老四的身影一快一慢走遠,然後壓低聲音,沉著嗓向殿後副掌門問了一句。

端著近乎燒盡蠟燭的師兄抬眼,瞥了他一眼,微微轉臉與身邊妻子交換神情,最後目光落在晃動的燭焰上。蠟燭最後一絲火光映紅師兄歛起玩笑的容顏。

「雖然這麼做對不起御氣山莊,」片刻之後,師兄終於開口,目光從燭火轉向他,深深地與他對視。「但若真有三長兩短,我會燒了那本心法。」

「……」
「覺得不妥?」

「不。」賀琰望向幽暗的長廊彼端,垂下眼簾,幾不可聞地輕輕一嘆。「若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

那夜稍晚,告知小頤隔天進城之後,賀琰早早回到房裡,著手收拾行囊。

雖說這一去也許得在城裡待上好天,但他帶上的東西依舊簡簡單單:幾套長衫、夠撐上好幾日的盤纏,以及應急的藥膏。當賀琰準備妥當,正思索是否還遺漏些什麼時,一個念頭唐突地閃過腦海。

賀琰在原地停頓片刻,隨即想起什麼似地掩上紅漆衣櫥,走至床邊,伸手拉開床頭木桌的抽屜。

一方摺疊整齊的手絹印入眼簾。

那是臨月客棧女掌櫃的手絹。當時他被茶壺碎片割出個口子,情急之下,那嫻雅的掌櫃姑娘便是用這手絹紮住他不甚嚴重的傷口。

後來他將手絹上的血汙洗淨了,手上的擦傷也早已癒合,一點痕跡都沒有。唯獨這方手絹,他一直找不到時機回還原主。

之後正好會在臨月客棧留宿幾晚,順道將手絹也還了吧。

邊惦記著,賀琰一邊坐上床緣,伸手執起抽屜裡的手絹擱在床頭,以免明早匆忙之際犯了糊塗。

桌邊燭火輕輕晃動著,手絹上的金色繡線被燭光映得發亮,也許是火光的關係,男人本該抽開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方素雅手絹上。望著那塊手絹,賀琰遲疑了會,修長的手指再次覆上柔軟布料,輕輕攤開它。

那是塊精美的織品,精細繡工在帕子上勾勒出翠綠側柏和嬌美芙蓉圖樣,而方絹另一端,則以金線工整地繡上幾個小字。

葬桃華。

這是掌櫃姑娘的名字吧。

視線從那默念好幾回的名兒上移開,賀琰重新摺好手絹,將之與自己脫下的髮帶一同擱在床頭。他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心煩,不只明日開始的事兒,還有那本該死心法和日後無法預測的種種。然而,在拈熄蠟燭之際,不知怎麼地,賀琰再次想起那金線繡製的名字,以及遙遠孩提時光中,師父帶他們背誦的古老詩詞。

桃華、桃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嘛,好一個宜室宜家的名字。

* * *

敲完文的碎碎念:
煩死人的會議。
煩死人的副掌門。
煩死人的大師兄。
煩死人的TBC(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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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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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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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禮尚往來,你可否也坦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看著坐在對面嚴肅望著他的祁濬,樓未央眼神閃了閃,最後輕輕的半垂下眼,那張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面容並沒有太多的躊躇,可那垂眼的動作卻是清楚地帶著猶豫。

為此祁濬覺得嘴裡有些苦澀的滋味湧上。

他想自己似乎是做錯了決定。
雖然相信眼前的人而坦誠自己的一切,可卻還是得到一個不肯坦白的回應。

一個連自己真正身分都不願意說的人,又怎麼指望他不會害自己?他想自己能夠期待他不要把自己的秘密說出去就已經是萬幸了。

「……好,我告訴你。但同樣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

然後就在祁濬滿心覺得苦澀無奈的時候,他卻聽見了這樣的回應,他有些怔怔地抬起頭,然後對上樓未央方才半垂的眼。

那雙眼直直地盯著他。
平常總是帶著些許興味的眼少有的專注而嚴肅。

飽含機智的聰穎目光清澈而認真的倒映出他真實的樣貌。
他在那樣的凝視下突然覺得心臟加快了一個跳動的頻率。

或許就是這樣一瞬間的慌張排除了稍早前的苦澀,他竟然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下,接著強迫自己轉開目光,裝作不在意的開口。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他擺擺手,刻意裝得很瀟灑。「畢竟我都把我的身分告訴你了。」

換言之就是他的把柄已經在他手上了。
那比較要擔心的其實應該是他才對啊。

可以理解他話中意思的樓未央發出輕輕的低笑,有些愉悅卻又低沉溫柔地敲打著他的耳膜,不知道為什麼祁濬聽了以後反而又有了想再乾咳一聲的衝動。

然後就在他一心怦怦跳跳莫名感到尷尬的時候,他聽見了眼前的人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接著放緩聲調,彷彿在訴說故事一樣的聲音有著異樣的吸引力。

「我本姓宿,名殃,宿命的宿,禍國殃民的殃。宿殃。」

宿殃。
宿殃。
這名字不錯聽,但怎麼有點熟悉,好像其實滿常聽見的……

祁濬皺眉,對於這似曾相似的名字有種說不上的熟悉感。

這片江湖上姓宿的名人不多。
最有名的就是那每年排榜,總是處於江湖最中立位置的琅琊樓樓主。

然後這任的琅琊樓樓主名字似乎也挺好記的,似乎就叫、叫……

「宿殃?!」他猛地抬頭跟樓未央對上眼。「瑯──」

還沒來得及喊出口的稱呼在樓未央一秒掩住他嘴的動作中被消音,他看著為了蓋住他嘴而顯得非常接近他的樓未央。
那雙墨色的眼中有著好笑的眼神。

「噓,小聲點,這般大聲是要鬧到所有人都聽見嗎?」

祁濬眨了眨眼睛。
表情有些許無辜。

沒辦法,他吃驚嘛。

那個傳說中見一面要砸銀兩問問題才能見到的琅琊樓樓主就在他面前耶。
這讓他怎麼能不吃驚?

雖然還有些疑問沒有解,但這樣一表明後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像是為什麼樓未央總是知道不少情報,身為號稱無所不知的琅琊樓樓主,情報知道的如果不夠多,那要怎麼回答別人的問題。
然後他也大概能猜到他要偽裝的原因了。

身為堂堂琅琊樓樓主不捏造個假身分就在江湖上行走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為了安全起見隱藏一下總是好的。

大概是看見他雖然吃驚但也確實冷靜下來,樓未央才慢條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用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望著他。

「總之,我是信任你才告訴你的,希望你別說出去。」
「放心,我不會的,畢竟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他拍胸脯保證。
然後他則看了他一眼。

最後只是淺淺勾了勾唇沒再多說甚麼。

朋友嗎?
……若單純只為這兩個字,他相信自己還是不會對他坦承身分的。

但他說了。
因為在看見祁濬轉開目光,嘴角泛起苦笑時他的胸口覺得很疼。
所以明明當下可以瞬間捏造出無數個不讓人起疑的謊言,他卻還是在深吸一口氣後決定告訴他實情。

不單單是因為信任。
也因為對象是他,名為祁濬的他。

他不想瞞他。
不是因為他是朋友。
不是因為他先將足以危害性命的真相告訴他。

就因為他捨不得他眼底與嘴角的苦澀。

原來是這樣嗎?
他在內心有些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卻又淺淺的勾起唇角。

他終是很難讓自己真的心無旁鶩,不偏不移。

×

為了不要拖延到預定地行程,在各自坦白了一些真相後,樓未央就催促他重新戴上人皮面具跟整裝,處理完前一天夜裡來攻擊的偷襲者並將零散的事情處理完後,他們再次踏上旅程。

「那個未,唔……」
「你按著以前的習慣喊就好,畢竟我對外還是扮作樓未央。若是怕不好也可單喊殃,反正同音我不會錯分。」

又重新陷入兩人旅程的路途上,祁濬開了口想找些話攀談,卻在一開始就先頓住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喊眼前的人比較適合。
然後不用他講明也能猜中他原因的樓未央則絲毫沒有猶豫的就給了他解答。

「咳,那我就還是喊未央吧。」雖然單喊殃也沒錯,但突然要他這樣喊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太親密了,他們有這麼親密嗎?

「……好吧。」

是錯覺嗎?
他為什麼覺得他的聲音中有著淺淺的失望?

搖搖頭,他甩去那詭異的感覺,再次乾咳了一下又開口。「未央,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啊?」

「可以,知道的我都會回答。」

「你常常這樣隱藏身分出來嗎?」
「不一定,有時是單純出來走走,有時是有事情需親自去查。」
「那這次是?」
「御氣心法下落不明,跟樓裡得知的消息不同,我得知道真相是甚麼。」
「但琅琊樓不是無所不知?還需要去查?」
「我們只是知道的比較多,不是未卜先知的神算。」

樓未央的答案理所當然到他無法反駁。
摸摸鼻子,祁濬又繼續問下去。

「所以其實你武藝很高對不對?」他突然想到昨夜誰的不凡身手,輕輕鬆鬆就解決掉偷襲者的模樣怎樣看怎樣不簡單。

「這要看你對高的定義為何,我自認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如果把你放上排行榜的話排行第幾?」
「比你高。」
「……」他喵的這是什麼回答。

明明得到了答案但祁濬卻有種甚麼也沒得到的感覺,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用朝這方面去問,琅琊樓的人從來也不入排行,可現下要將我排進去、我是怎樣排都不對的。」

接著也許是看見他複雜的表情,樓未央才又擺出有些好笑的表情這樣跟他解釋。

這樣說也對。
不管怎麼排都不對,那當然不能以排行榜的順序作為他武藝高低的決策。

他轉了轉眼,突然像想到甚麼似的興致勃勃拉住樓未央。

「對了對了,未央,我問你個問題。」
「什麼問題?」
「既然琅琊樓廣知天下,也對很多事情都有排名,那你們樓裡有沒有針對美食美酒的排名?」
「……」
「像是江湖上最好吃的餐館是哪間,江湖上最有名的菜叫什麼名字、要去哪才吃的到,重要的是那個酒,有沒有最有名的酒,讓人意猶未盡的那種……」

「五千兩。」

「蛤?」叨叨絮絮問到一半卻突然被打斷,然後看著樓未央把手伸到他面前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祁濬突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五千兩?」

「琅琊樓有個規矩,任何問題都要拿銀兩來換答案,所以你剛才的問題一個答案五千兩,最好吃的餐館、最有名的菜色、最好喝的酒,合計三個問題,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幫你打個折,算個一萬兩就好,付出來我就告訴你。」樓未央神色冷靜,手掌依然向上的攤在祁濬面前。

「等等不過就是個問吃的問題嗎?要花到一萬兩也太貴了吧?!」

「沒辦法,琅琊樓有琅琊樓的規矩。」

「但我剛才問了你一堆問題你都沒收錢啊?!」祁濬覺得有哪裡不公平,很大的不公平。

然後樓未央扯起嘴角,勾起的笑相當危險。

「你提醒我了,方才一路上你問了不少問題,零散加一加算你十兩就好。若你後面的問題也要我回答,那就是一萬零十兩,請付現。」

對於他的回答祁濬張張嘴,愣住好半晌才愣愣地開口。「這落差也太大了吧?」他剛剛前面問的問題怎麼看都比後面那三個問的食物問題還要嚴重很多啊?到底為什麼這中間的價差這麼的大?

「金額我訂的,不成嗎?」

這根本不是成不成的問題,而是……祁濬眨了眨眼睛,突然很複雜的看著樓未央。

「未央。」
「嗯?」
「你其實根本不想告訴我對不對?」
「恭喜你自己解答了。」

他大爺的哪有人這樣的啦!
不過就是好奇想知道天下美食美酒在哪裡有什麼不可以喔!(/‵Д′)/~ ╧╧

看著樓未央一副孺子可教的笑容,祁濬心裡一整個想翻桌。

「我只是好奇一下有不可以啦!」他嘟嘟囔囔的小聲抱怨。

然後他才對著他一臉無奈。

「知道了又怎樣?你又不能吃。」
「但還是可以想像一下嘛!而且哪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說不定就可以去偷吃……」
「什麼?」
「不不不,我什麼也沒說。」

在對上樓未央瞬間瞇起的眼時,祁濬搖頭再搖頭。
接著才在他滿意的點點頭轉回去後,又垮下臉。

奇怪,他到底是在怕甚麼喔?
明明他什麼也沒說,然後應該也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但他就是看到他要生氣的樣子就覺得可怕。

他不是傳說中行俠仗義高風亮節的祁濬嗎?!
為什麼到了他面前就突然矮了一截?有個大俠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用眼光偷覷在前方的友人身影,最後還是有些不滿的繼續嘟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風平浪靜,眼前這個人是小氣鬼,良心還被狗啃了……」
「祁濬。」
「我什麼話也沒說。」┳━┳ノ( ' - 'ノ)

他有乖乖把內心狂翻的桌子擺好。

看他這模樣,樓未央終於還是忍不住地轉頭笑出聲。

若說他前半天還會為查覺到自己無法心無旁鶩的事情感到困惑跟猶豫,那麼現下他確實可以肯定的告訴自己了。

看樣子知道再多祁濬的真相他都無法回答了。

因為他喜歡他。
他喜歡這個相處越久,認識越深就越讓他覺得重要與心儀的祁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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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應該還有一點點,但還是先這樣了(掩面)
太久沒敲我好擔心手感抓錯喔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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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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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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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中途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最後他們還是順利的抵達江南一帶,為了方便日後調查情報的工作、樓未央找了間偏僻卻又不會太過老舊的客棧下榻。

跟著樓未央的腳步走進客棧,祁濬習慣性地將安排住房的事情讓樓未央去處理,而他自己則閒著沒事打量著這間客棧。

簡單的布置,並未特別奢華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太過樸素,或許就是這樣的簡單才會讓客棧裡的客人也只是零散幾桌,不到吵雜也不會到冷清的環境頗是讓人滿意。

雖然好不容易來到江南他也想住些更舒適的地方,又或者該說找些有好吃的地方下榻,但畢竟這趟來是有要事要做,他對住的地方自然就不會有太奢侈的要求。

舒適就好。
最重要的還是要有肉有酒。
可……眼角餘光看向正在跟客棧掌櫃講話的樓未央,後者似乎心有靈犀的也轉過來跟他對到眼。

祁濬一秒轉開。
然後內心在哭。

可是跟著這個知道他不能沾葷酒原因之後就跟度奈何一樣莫名其妙開始限制他的樓未央,他想自己再怎麼想也吃不上一口。

明明偶爾吃個一點沒關係的。
明明不用動武他還是能喝的。

到底為什麼不給他吃喔?丌口丌

就在祁濬正在心底哀悼自己無法滿足的口腹之慾時,樓未央已經處理好住宿的問題又朝他走來。

「祁濬。」
「你放心,我只是想喝酒沒有在心底罵你小氣鬼。」
「……什麼?」
「咳,我什麼也沒說。房間訂好了?」

祁濬擺出一臉認真表情,樓未央則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好笑的輕輕一個搖頭,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揭他的底。

「嗯,小二會帶你去房間,你先去、我處理一些事情後再去找你。」
「好。」

祁濬點頭,沒有多問樓未央要處理什麼事情。
畢竟人家是琅琊樓樓主,肯定是很忙的。
雖然不知道琅琊樓到底是怎麼知道那麼多事情,但那麼龐大的情報一定要時時更新時時處理,所謂的日理萬機說不定就是這樣子?

自從知道了樓未央真實身分是琅琊樓樓主宿殃後就很會腦補的祁濬一邊想著一邊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往落腳的房間走去。

途中帶著他的店小二還不時朝他偷看個兩眼。
他想應該是店小二知道了他的身分,於是就給了對方一個符合踏雪無痕身分的淺笑。

「那個,您是踏雪無痕的祁濬嗎?」在看見他的笑容後,店小二終於還是按耐不住開口了。

果然。「嗯,我是。」他淺笑著頷首。

然後店小二吸了口氣,又眨了眨眼,最後繼續問。「那、您與剛才那位樓少俠……」

「未央與濬是相熟的友人。」他簡單地替兩位的關係做出介紹,這也沒甚麼奇怪的,畢竟兩個男人一起走在江湖上,偶爾總是會讓人困惑是什麼關係。

「是友人啊。」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見他的回答後,店小二卻又再次眨眨眼,甚至就連聲調都有些雀躍地揚起,看起來頗是開心的模樣。

他跟樓未央是朋友有什麼不對嗎?
祁濬一整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困惑。

但店小二並沒有打算對自己怪異的反應多做什麼解釋,只是領著他走上樓梯來到客棧最深處的一扇門前。

「客倌您的房間在這,還請好好歇息。」
「謝謝你了。」

他點點頭,然後領著他來的店小二就藉口還有事情要忙又匆匆離去,他不疑有他的轉身推開那扇房門。

接著陷入了沉默。

……給錯了吧?
看著眼前這怎麼看都是客棧裡最好最大的一間廂房,祁濬有些錯愕。

雖然仍不是走奢華的風格。
但那佈置卻遠遠超過了普通客棧該有的上等。

按照他以前看過的來講,這等級根本是萬膳樓上等廂房那種等級的。

不但空間夠大到他覺得可以在裏頭跑了,房裡的床也並非普通的單人床而是可以睡上兩人還綽綽有餘的寬度。
他遲疑地走到床邊,伸手碰觸床上的床被,還是上等蠶絲被──哇靠。

這間房怎麼看都是一晚住起來不便宜的價格。
樓未央有沒有搞錯?他們的盤纏夠住嗎?

不對,依照某人那種漫天喊價的回答費,肯定是夠的。

祁濬突然感受到了深深的人生不公平感。

但這樣還是很誇張吧?祁濬很認真地思考著要不要去跟樓未央討論換個普通一點的廂房這件事情,而也在同時他背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祁濬,你在幹嘛?」除了開門的聲音,還有另外一個他熟悉的嗓音,那正是他在想著要跟對方好好談一下的對象。

所以他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轉頭就喊上。

「未央,這客棧安排的房間會不──你誰?!」接著他提問的聲音就被狠狠的扼住了。

原因無他,只因那剛進門的男人是他從未見過的人。

俊美的五官帶著些許放蕩不羈,整體看上去相當令人印象深刻而迷人。
他敢發誓自己從未看過這男人,畢竟這般俊美的樣貌絕對是讓人看過一次便再難忘懷。

所以他一瞬間戒備起來。
然後面對著他的戒備跟錯愕,那俊美的男人也明顯困惑了半晌,接著才把手貼上自己的臉皮,輕輕的啊了一聲。

「啊。我忘了我先前沒有給你看過這樣子。」

這聲音……祁濬愣了一愣,接著又在男人右眼底下看見一點相當熟悉的淚痔,就他的記憶中、眼下有著淚痔,笑起來又是這樣飽含興為的人選只有一個。

「未央?!」他懵了。

「嗯對,是我。」樓未央,不對,或許這時候喊他宿殃比較恰當的男人用笑容印證了他的猜測。

祁濬微微張著嘴,繼續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張臉,最後連他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撲上去,伸手捏上宿殃的臉。

「祁濬?」

「所以你之前才是假的!」祁濬一臉震驚的感受著自己手下觸感。

「……嗯,那模樣是假的,因為先前還在外頭我便沒機會告訴你,抱歉。」然後誤將他的震驚當成不開心,宿殃露出了有些愧疚的表情。

不不不,他可以理解之前在趕路所以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
但這也太過分了吧?

明明長的這麼好看為什麼要易容啊!!
武功又高人又好看!這個人到底還有多不公平!

他要跟老天爺抗議啦!

×

經歷了真臉(?)的錯愕風波後,祁濬才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對了,未央,你是不是訂錯房間了?」

「嗯?沒有啊。」

「可是、可是這廂房也太好了吧?看起來就很貴!」他拉著他走進房間,指著房間內的各種擺設。

「不,不會貴。」
「怎麼可能?」
「因為這間只有我能住。」
「……啥?」

宿殃對著一臉茫然看著他的祁濬勾起了好看的笑。

「這間客棧是琅琊樓的人開的,有我的房間有什麼不對?」

……幹!
有琅琊樓隱藏在民間的意思嘛!!

祁濬再次受到了驚嚇。
但這回他很快想到了重要的事情。

「等等,這間是你的,那我的呢?」

「你也住這間啊?」
「……蛤?」
「與其分房難討論事情還不如同間房方便多?」

「……」
說得很對。
但他始終有種誤入賊窟還逃不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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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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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宅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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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鶴山動身時,太陽才正冒出頭兒。然而,當阮小頤著踩大師兄的步伐一前一後進了城門時,豔陽早已熱辣辣地懸掛在半空中了。

這並非她第一次進城,但熱鬧的京城風光總是能讓她睜大雙眼。城裡的房子比鶴山附近要高大,路也比她走習慣的山間小徑來得寬而平坦,大街上人好多,沿街兜售小玩意的攤販嘴巴動個不停,雖然她什麼都聽不見,卻也看得有趣。

經過城中的市場,人群越發壅擠了,走在前頭的大師兄回過頭,目光尋著她時動了動嘴唇,用唇語叫她跟上別走丟。

阮小頤拉緊隨身的行囊,踩著輕快步伐鑽過人潮,三步併作兩步地快快追上。此時將近正午,有些攤子收了,但四處都飄著熱騰騰的食物氣息。跟上師兄腳步的小頤放慢速度,眨眨大眼睛左顧右盼附近的小攤店鋪,在陣陣香氣中嚥了嚥口水。

餅店剛出爐的大餅聞起來好香。
小販手中紅紅的冰糖葫蘆看起來也好好吃。
啊那家包子店她知道,三師姐跟香柯都說過很好吃!

盯著店裡飄出的氤氳熱氣和店外人龍,阮小頤眨了眨發亮的大眼睛,開始覺得自己有點餓了。於是她拉回視線,扭身快步跑向距離又拉遠的賀琰師兄,伸手拉拉他的袖擺,想問問等等有空時她能不能自己上街買包子解饞。

然而大師兄沒有注意到。他垂著眼,微微低著頭,邁開步伐繼續向前走。阮小頤仰著頭,朝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在想些複雜事情的大師兄不解地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的力氣太小,又捉著師兄的袖角拉了兩下。

大師兄依舊沒有留意到,連自己的腳程越來越快都沒有。

袖子從她手中滑落,兩人的距離再次拉大,阮小頤不得不小跑一陣,才得以和師兄同步而行。微微喘口氣之後,口不能言的小姑娘擰著濃眉抬頭瞪向都不理自己的師兄,惱怒地鼓起腮幫子,又一次抬手捉住師兄的衣袖,用力地跩了幾下。

這一次,大師兄終於停下腳步,從夢遊中猛然驚醒似地轉過頭,略帶困惑地向她眨眨眼。

她說不出話,也不想比手語,但在片刻之後,大師兄還是看懂了她癟嘴氣呼呼的表情,一陣歉然表情後趕緊打手語向她道歉。

『抱歉小頤。我沒注意到妳。怎麼了?』

大師兄道歉了,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小姑娘鬆開緊擰的眉頭,本來氣鼓鼓的臉頰登時消了下來。阮小頤抬起雙手,本想問問買包子的事,手勢卻在想起大師兄方才凝重的側臉時遲疑了會。

『大師兄在想那本破書嗎?』

最後,她臨時改變心意,指尖俐落比出的手語換來賀琰師兄微愣的表情。

自從她跟五兒在舊書房發現那個木匣子和裡頭書冊之後,大師兄時常像方才那樣,抿著嘴唇沉著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只大師兄,掌門、副掌門,還有二師兄和三師姐也都是這樣,連笑都有點勉強。

她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師兄師姐們都沒有提,不過,肯定是件麻煩事──而且麻煩到師兄姐一個字都不願跟他們說。

『……對,有想一點。』

大師兄揪著眉頭,似乎掙扎著要不要告訴她。最後,賀琰師兄嘆了口氣,雖然肯定不止想一點,但至少他第一次鬆了口,回答了她。

『那是很不妙的東西嗎?』她仰著頭,追問下去。

師兄沒有開口,只是皺皺臉,露出莫可奈何地的古怪笑容,聳聳肩膀。那是默認的意思,她知道。

阮小頤眨眨眼睛,濃密的黑眉紐在一塊。這下子,輪到她苦惱了。

『還好我看不懂裡面寫什麼。』

因為實在想不通那種破東西不妙在哪,苦惱了好一會兒,小頤放棄無謂猜想垂下肩膀,吐吐舌頭,若有所思地下了個結論。

其實看不懂字有沒什麼不好的,這樣就什麼沒什麼事好煩惱了。反正就算她看得懂那本破書搞什麼鬼,大概也搞不懂師兄他們在煩惱的麻煩事。

讀著她的手勢,賀琰師兄忍不住笑了出來,表情也好看多了,至少不再滿臉苦瓜。

阮小頤再次眨眨眼睛,雖然不明所理,卻也跟著師兄笑了起來。然而想起那些她不明白的麻煩事,小頤只笑了一下子,馬上收起了笑,再度拉拉師兄的袖管,清秀的雞蛋臉換上十分認真的神情。

『不過小頤會幫忙的,師兄。』

雖然無法理解詳情,但讓師兄姐那麼煩惱的事情,肯定也會讓她很煩惱。雖然得動腦筋的忙可能幫不上,不過若是需要拳腳功夫解決的事情,她就完全沒有問題。

師兄看著她比劃手語的手,再抬眼與她認真的眼神對上,笑嘆一聲後軟下神情,隨後伸手按在她頭上,用力地揉亂她的頭髮。

『當然,到時候就麻煩妳了。』

在她掙扎躲開,無聲哀號撫平頭髮時,大師兄收回作亂的手,咧起了她熟悉的笑顏,以飛快卻又清楚的手勢,回覆她認真的承諾。

壓著頭髮皺緊眉頭的阮小頤仰起腦袋,望著像平日一般颯爽的大師兄,她縮縮肩膀,用力地點點頭,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得意咧起大大笑容。

×

『對了,小頤本來要跟我說什麼?』

重新邁步啟程時,放慢腳程的鶴山大師兄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過頭,在人群中打著手語再次望向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小師妹。若他沒看錯,小頤提起心法之前,應該有其他事情想問才是。

緊隨在側的阮小頤歪著頭,一臉茫然回望他,顯然自己也忘了。努力回想了片刻之後,那丫頭才終於瞪大眼睛,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

『我要問大師兄能不能去買三師姐說過的包子。』

『好啊。下午一起去?』

他沒想太多,爽快的回答換來小姑娘喜孜孜的笑容。隨後,還正開心的小少女猛然想起什麼似地變了個神情,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央求的目光轉回他身上。

『那小頤可以買其他東西嗎?』
『買什麼?』
『給五兒的綠豆糕、婉婉的花生糖、青梅要的小梳子,還有小虎說──』

『太多了,最多再一種。』
不等她說完,光聽就覺得不妙的赤面虎大師兄忍住揉額衝動,硬生生打斷師妹的清單。

他帶小頤進城是有正事在身。敢情他們五個人心力交瘁擔憂鶴山未來的時候,其他門生只當他們是來採買逛街的嗎?

無奈之餘,賀琰嘆了一口氣,餘光中看見那晴天霹靂的小姑娘再次鼓著臉頰跟上他,滿臉哀怨。

『大師兄小氣鬼!』
『這不是小氣的問題。』

他沒好氣地瞥了眼又不開心的小頤師妹,正頭痛這道理該從何處談起時,略遠方似乎起了一小陣騷動,先是東西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是三五男音粗聲粗氣的恫嚇和謔笑,其中似乎夾雜了姑娘家略帶無措的道歉和支吾。

「喂,撞著人是連聲道歉也不會說嗎?」
「咦……是,十分抱歉,公子──」
「抱歉?哼,聽上去毫無誠意啊。大爺我被妳撞得可疼了,妳打算怎麼賠我?嗯?」
「對不起,若有什麼能補償的──公、公子,請別這樣──」

伴隨姑娘的驚慌,那騷動似乎越鬧越烈了,周圍的氣氛因此變得有些微妙。有人視若無睹繼續趕路,有人擱下腳步像騷動處張望,也有人議論紛紛。然而,也許事出突然,也許那陣帶著戲弄意味的嘈雜男聲聽上去不太好惹,一時之間,市場中竟沒有一人願意上前相助。

感覺到附近的不尋常,阮小頤中斷對他的埋怨,順著眾人的目光朝出事的點兒擰眉望去,踮起腳尖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而他亦停頓下來,在姑娘家那聲驚呼中眼神一緊,明顯地愣了一愣。

他認得這聲音。

像是想證明自己的揣測,賀琰沉下目光,飛快以手語交代小頤待在原地等他之後大步地跨進人潮中。不顧周遭異樣不悅的目光,他擠開四周如牆一般的觀望人群奮力向前,直到自己靠得夠近,近到能聽清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令人生厭的調弄,也近到能看清被圍困在幾名流氓之中,那張微微發白、寫滿驚惶的熟悉容顏。

怒意自胸膛湧現,賀琰抿緊唇,想也不想推開了擋在前頭的人,一個箭步上前扯開男人心懷不軌的手。在為首那人錯愕呼痛、眾人議論驚呼之前,賀琰微微瞇著眼眸,擒住對方手腕向前逼近幾步,另一手手軸朝外,將那僅有幾面之緣的溫順姑娘護在身後。

×

針線和布緞自懷中掉下,散落一地。葬桃華踉蹌幾步,冷不提防被粗魯頤撞的肩膀吃痛,疼得她皺起五官,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事情來得太突然,一時之間桃華也弄不清楚是怎麼撞上的。她站穩步伐理了理裙擺,搓揉著被撞疼的肩頭,不願和人相爭,只當雙方都沒留意地垂頭向撞上她的人輕聲道句抱歉,彎腰便想拾起落在地上的東西。

然而幾道黑影逼了上來,有意無意將她落地的針線布料踢開,她這才意識到,無意爭事的只有她一個。

「喂,撞著人是連聲道歉也不會說嗎?」粗魯低沉的嗓音自上頭傳來,像那幾道黑影一樣壟罩著她,伴隨著幾聲附和似的訕笑。

「……咦?」
但是被撞到的明明就是她──

突然其來的質問讓桃華明顯愣怔片刻,彎著身子的她微微抬眼,沒和來人對上眼,只曉得那逼上前的共有四個男人,為首的那人身形魁武碩壯,正雙手抱懷,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看。

不知為何,那身影讓她再度憶起驚擾她多個夜晚的夢魘。

壓下心頭的不安,桃華匆忙站直身子,微微欠身。被惡人先告狀也好,吃虧了也好,她只想離開這裡趕緊回客棧,別再和這些人糾纏不清。

然而,那粗聲的壯漢絲毫不打算放過她。就算她低著頭,她也能感受到對方掃遍她全身的打量眼光。

「抱歉?哼,聽上去毫無誠意啊。大爺我被妳撞得可疼了,妳打算怎麼賠我?嗯?」

圍觀的人多了,那人身後同夥的訕笑聲也越發無禮。從沒碰過這種事的葬桃華緊抿著唇,感到全身發燙,一方面是羞愧,但更多則是因為不安。

「對不起,若有什麼能補償的──」她出錢賠償他們就是了。

然而此話未出,那人猛然扣住她下顎逼她抬頭的大掌讓她驚的說不下去。那手極為粗糙,而且溫熱黏膩,濃重的男人體味撲鼻而來。嚇壞的她試圖掙扎逃脫,卻怎麼樣也敵不過男人蠻橫的氣力。

「公、公子,請別這樣──」

「我的好姊姊,別嚷的好像我們欺負妳一樣。」另一人從大漢身後前來,從容地繞至她身後,枯瘦的五指搭上她的肩膀,狀似親暱地半摟著她。隔著衣料,那樣的觸碰仍令她噁心地全身顫抖。「不是想補償嗎?咱們這就讓妳補償了嘛。」

「哼哼,這可是妳自己的意思。」見她掙扎,男人加重了捏住她下顎的力道,瞇著眼端詳她血色盡失的臉,嘿嘿兩聲咧起被刀疤劈過的厚唇。「生得不怎麼樣,但倒不礙老子的眼。怎麼?陪咱們玩玩,就當妳賠了罪,如何?」

桃華忍著渾身顫抖,又羞又疼,紅著眼不肯就範地瞪視眼前的男人。也許是淚水的關係,她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然而當他咧嘴而笑,那模樣卻與惡夢中強壓她身子的男人重疊,猙獰、醜惡,碰著她的觸感令人作嘔。

『馬的,妳這什麼眼神──』

見她硬是不從不服,連個回音也沒有,那漢子也動了肝火。模糊的視線中,桃華看見那扭著臉的男人抬起另一隻手,她無從思考,只能在那手落下的瞬間,下意識地緊閉雙眼。

然後,她只聽見一陣哀哼,飽含痛楚與詫異。

搭在肩上的手倏地收開,捧著她臉的粗糙大掌則在下一霎挪硬生生地放開了她。桃華向後退了幾步,一時之間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約意識到有人疾步而來,猛然擋下男人下一步的動作,保護了她。

……是誰呢?

揉了揉被捏紅的下顎,桃華喘了口氣,稍微撫平驚惶無措的情緒。她抬手抹去眼框邊的濕潤,感激而困惑地抬起頭,隨即與上一隻關切的桃花眼對上視線。

身前的男子單手擒住大漢碰過她的右手,直挺的身影擋在她和大漢之間,手腕上三道爪痕般的紅疤在豔陽下特別顯眼,迎敵的姿態彷彿一隻出獵的猛虎。當她抬起頭時,那人正微微側臉察看她是否安好,見她冷不提防迎上的目光,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勾了勾嘴角,向她眨下眼後便轉回臉,正對那些臉色大變的漢子。

那人什麼都沒對她說。然而,也許是安下心、情緒終於平復的緣故,恍然間,桃華似乎看懂那人的神情和眼神意味著什麼。

意思是沒事了。
還有要她別怕,因為他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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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菇齊
不名一錢
不名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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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的她感到被一道強大的力道搖晃著身體,睜開雙眼時看到一臉焦急的母親催促著:「快點起來收拾簡便行裝到後院找天叔,快!」

雖然不解母親在著急什麼,但一向乖巧的她立刻遵照母親的話起床,母親確定她醒來後慌忙離開她的房間,她匆忙執拾行裝走到後院看到熟悉的中年男子打算喊他時,男子立刻做出噤聲的手勢阻止:「小姐,小聲點。」

她走到天叔身邊不解地看著一臉緊張的他,發現她以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天叔連忙對她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不停重覆『不會有事,小姐不用擔心,天叔拼了老命也會保著小姐。』,年紀小小的她雖然不太明白天叔的話,但被氣氛影響感到不安的她不禁用力抱緊手上的包袱,待祖父母和懷中抱著還未睡醒的弟弟的娘親匆匆趕到後院,天叔接過娘親手上的弟弟就帶領著他們跟著一行人離開宅院。

「不要回頭了……再看不是更捨不得離開,快走吧!」祖父緊皺眉頭硬拉著一臉依依不捨回頭看著宅第的祖母離開。

「讓我再……再看多……」

「走啊!再不走就等著被追兵追上把我們殺滅,妳不顧自己也顧一下兩個小的,還不走!」

她從沒看過祖父動怒的樣子,聽到祖父說出的重話祖母賭氣掙扎想甩開他的手,娘親見到二人拉扯互不相讓的樣子感到不知所措,她想上前勸阻他們的吵鬧,但礙於對方是她的長輩,她也不好令他們臉上無光,她只好在旁邊一臉著急地看著他們。

看到娘親難為的樣子,雖然會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懂事的她只知道不想娘親為難,她立刻上前拉著祖父的衣角小聲說:「祖父祖母不要吵架……」

兩老看到孫女立刻停止爭執,遭逢巨變想到以後要過著漂泊不停的生活,二人也失了方寸竟在小孩臉前吵起來,祖父回復冷静後輕拍她的臉頰說:「不用擔心,祖父祖母不會吵架了。」

「……老爺夫人要起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天叔見兩老停止爭執才敢上前催促。

他們連夜趕路而且專挑些難行的山路來走,年幼的她大半夜被喚醒很睏,從未試過走這麼多路的她腿痛得微微顫抖,但看到祖父扶著祖母,天叔抱著熟睡的弟弟,娘親拿著自己及祖父母的包袱,倔強的她沒有向長輩撒嬌耍性子只是咬牙忍著不適不想拖大家後腿。

娘親察覺她快睜不開眼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後,連忙走到她旁邊輕揉她的頭髮:「很睏嗎?娘親揹妳走一段路好嗎?」

「不用,我自己走。」小小年紀已經非常倔強的她搖頭令腦袋清醒點硬撐著拒絕娘親的提議。

娘親想再勸服她時,天叔一臉緊張壓低聲絲說:「有腳步聲,快躲起來。」

他們聞言立刻躲在樹叢中,馬蹄聲漸漸靠近,焦躁不安的他們只能静待追兵離開,追兵用刀刺進草叢中確認有沒有人躲藏,趴在地上屏息以待的她差點被刀刺中,她咬著下唇忍住沒有驚呼出聲。

追兵搜查好一陣子沒有任何發現就離開到其他地方搜查,娘親立刻摟著差點喪命的她嗚咽,被今天的事弄得腦袋非常混亂的她不知該作出什麼反應,她只是呆若木雞任由娘親摟著她。

娘親說他們現在要去找外公和外婆幫助,但他們一路上並不平静,有幾次他們差點就被追兵找到,這陣子亡命天涯的生活令一向養尊處優的祖父母蒼老了很多,一向被長輩捧在手心呵護的弟弟適應不了這種生活而病倒,還好……只要過了這片樹林他們顛沛流離的生活就結束了……

箭離弦劃過半空颼颼作響,他們一臉惶恐地回頭看到後方的追兵立刻逃跑,天叔停下腳步拔劍準備為他們拖延時間逃走:「走﹗」

她遲疑地減慢腳步想回頭喊天叔時,祖父連忙牽著她的小手扯她離開,箭如雨下祖父立刻把她護在懷中,被祖父的重量壓著而動不了的她感到濕熱的液體沾在自己身上,耳邊傳來祖父的咳嗽聲及娘親和祖母的喊叫聲。

她也不知道怎樣離開祖父的懷中,她的腦海被祖父染滿鮮血的樣子佔據,祖父跪在地上口吐鮮血催促她們:「快走!別管我了,快走!」

祖母無言地跪坐在祖父身旁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她無視祖父的阻止抬頭堅定地對娘親說:「我老了走不動也不想走,我在這裡陪著老爺,快帶孩子投靠妳娘家。」

抱著弟弟的娘親紅著眼眶咬牙拉著她走,她頻頻回頭看著一臉平静相依著彼此的祖父母,此刻的她知道再也不能見到祖父母和天叔,她抬手用手袖擦掉眼淚時看到被娘親抱著的弟弟連忙大力搖著娘親的手說:「娘親,弟弟中箭!」

娘親聽後大為緊張地查看,發現弟弟肩膀中箭,她自責地緊緊摟著兒子說:「湛藍別怕,我們很快到外婆家,很快會沒事的,別怕。」

心急如焚的娘親帶著他們終於到古府門前但護衛沒有像平日請他們進府竟然攔著他們,眼看著兒子受傷的娘親失去平日的耐性挑眉質問他們:「我是古家三小姐,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三小姐已經死了,妳假冒三小姐想打什麼主意?」

古思韻聽後一臉驚愕地看著眼前的護衛,死?在古家眼中夫家站錯黨派的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為免被連累就不認她這個三小姐,甚至對外宣稱她已經死了,她沒想到自己的家人可以這麼無情……

但看到兒子發白的臉後,古思韻只能放下尊嚴再三請求護衛讓她進去見雙親,希望他們會心軟請大夫救她的兒子。

眼看娘親苦苦哀求護衛,他們也不為所動還把娘親推倒在地,其中一人還想把娘親拖離古家大宅遠一點,她立刻上前用盡全身力氣把對方推開,雖然她的力氣不大,可還是令男子後退了幾步。

她以怨憤的眼神瞪視對方:「不准碰我娘親!」

護衛一瞬間被她的眼神鎮攝,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會畏懼這個小丫頭而感到丟臉的大男人想動手打眼前的她泄憤時,他抬起的手被人抓著。

「在大街上欺負婦孺不是大丈夫所為……」

話還沒說完,眼前看似嬌柔的小丫頭上前一拳打在護衛腹部,誰也沒想到這小女孩挺潑辣的……她抑起下巴堅決地說:「我會好好記著古家今日對我們家的『恩情』,日後定必湧泉相報。」

男子聽到她的話緊皺眉頭,看著眼前眼神堅定的倔強女孩就大感頭痛地說:「……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是找大夫醫治孩子的傷。」

一直把弟弟抱在懷中護著的娘親聞言不發一言默默流淚,不是她不想請大夫替兒子治療,而是她沒有能力,他們沒帶太多盤川在身上,一路已經差不多把盤川用盡,本以為可以投靠娘家,豈料會遭到至親如此對待……沒想到她古家三小姐呂家少夫人也會有這麼潦倒受錢財所困的一日……

男子也看出她的困境,雖然跟她的接觸只有剛才幾句話,但他知道她是一個傲氣的女子,不會平白受別人的恩惠,他思考到該怎樣幫助她而不損她的尊嚴後,扶起狼狽不堪的古思韻說:「我先替妳墊付請大夫的錢,看孩子現在的情況,我估計箭頭上塗了毒,他的傷不能再拖了,日後妳再慢慢還錢給我吧。」

古思韻聽後大驚,她以為兒子只是受了普通箭傷,沒想到……竟然……她頓變得時方寸大亂,性格比柔弱嬌貴的外表堅強得多的女兒小小的手握著她的手,她低垂著眼不亢不卑地對男子說:「感謝大俠仗義相助。」

不是每個人也能這麼幸運適時遇上神醫門的大夫,她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痛苦地一遍又一遍毒發而無能為力,最後也未能挽下他的性命。

疲憊不堪的娘親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很多,穿著一身白衣的她坐在梯楷上,那個替弟弟出醫藥費姓夏侯的大俠沉默地打量她,她毫不畏懼地直視對方雙眼,他清楚看出女孩眼中毫不掩飾對人的仇意和不信任,這女孩給他的感覺只要稍有點偏差就會投入萬華,而且還肯定會成為令人懼怕的心狠手辣妖女,誰也不願看到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變成被染得污穢不堪,他當下作出一個決定……

「如果妳們沒有客身之處的話……」

春去秋來昔日倔強固執的女孩亭亭玉立,但現在的她比小時候更令人省不下心……

前陣子她跟著商隊出外行商,商隊被襲剛成為三使的她燒橋獨自留下斷後一度音訊全無,山莊派出門人搜尋她的蹤影也一無所獲,不少人認為她香消玉殞時,身負重傷的她強撐一口氣狼狽地走到御氣山莊門前就不支倒下,昏迷了整整五天才醒來。

女兒對於斷後獨力抗敵所發生的事絕口不提,門人以為這位新上任的三使是作風較低調務實不喜張揚,但古思韻知道女兒的沉默是因為不甘心……

『別給我逮到機會,下次不把他打得半死,三使的位拱手相讓給他當。』

古思韻聽到女兒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更擔心她日後的安危,她比誰也更清楚女兒的個性,看似柔軟溫順實則倔強隱忍,女兒骨子裡的高傲和好勝容不得吃下這種悶虧,她可以想像到女兒身上的傷痊癒後會跟追著傷他的人身影不放,誓要向對方還以顏色。

古思韻憶起女兒一次跟隨商隊負責押運貨物的護衛工作,那次把她的貫有想法完全顛覆,自入御氣山莊後女兒沒再提過昔日往事,古思韻曾以為當時她年紀少不會記著古家對她們所做的事,可是最後證實她其實一直在等待一個報復古家的機會。

她在護送貨物的路上遇到古家的四少即她的表兄,四少的商隊被山賊搶劫,四少丟下同伴找她幫忙擊退山賊,十多年不曾見面關係跟陌生人沒差,但他竟然還能裝作熟絡地稱她表妹,話中明裡暗裡表示他們是家人,得知對方有困難就應即時挺身而出傾盡全力幫忙。

同行的門人大感驚訝,古四少的表親不就是當年參與謀反的呂家……被提到身世的她對於這個腦袋中空的古四少非常不滿,但礙於家教禮貌問題她只是擰眉顯出她的不耐煩。

「我們沒有義務要為你提供協助,如你所見我們所押運的貨物也不少,若這趟任務有任何差池閃失,我們就辜負了莊主對我們的信任,不能向他老人家交代,所以恕我不能出手相助。」

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拒絕援助,門人忍不住開口勸服,但接受到一向温文的她冷凝的眼神後立刻住口。

「你是不把我的話當話嗎?這事我說了算,我們可不是東嶽派,沒有訂下需行俠仗義的門規,我們這趟任務就是把貨物安全運回山莊,若貨物被劫就是我們失職失責,那時又有誰能幫我們?」

大家被她的話堵住,古四少見不會得到援助撂下狠話要他們等著瞧就離開。

「大家早點休息,明天有場硬仗要打。」

大家面面相覷想她的意思該不會是她表哥打算勾結山賊搶他們的貨物來報復吧……

雖然她跟古四少這個表哥在這次事件前素未謀面,但她很清楚古家的劣根性,古四少一如她所料跟山賊吹噓御氣山莊的貨物價值千金,還搧動山賊搶她回寨當暖床的女奴,古四少真是把古家自私自利損人不利己的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騎在馬背上一身勁裝綁著高馬尾稚氣未脫的她面對眼前的山賊,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嘴角更微微揚起。

「想劫下我們御氣山莊的貨,且看你們本事,喳!」

話罷,她腿一蹬馬朝著山賊頭子的方向奔走,她握著銀白色的纓槍刺向他,身經百戰的山賊頭子握住她的纓槍不讓她得逞,她嘴角揚起用力一拉手上的銀纓,然後躍起抬腿把對方踢下馬時把銀纓抽回手上。

她騎著馬在躺在地上的山賊頭子的身邊轉了一圈以挑釁的眼神俯視他,身後其他賊匪看到她如此羞辱他們頭子立刻騎馬襲奔向她,她不慌不忙身向後仰躺在馬背上以手上銀纓刺向打算偷襲她的人的腹部,她坐起偏頭看向從左後方追撃的賊匪一眼後夾緊馬肚狂奔起來,乘賊匪不備時躍起跳到他所策騎的馬匹上抬腿踢向他握著兵器的手腕,對方吃痛地放開手上的武器一拳把對方打下馬。

賊匪觀看她跟幾人對打稍微捉到她的套路,丫頭的腿法凌厲多變,但最大的缺點是攻擊速度較慢,他們決定把她從馬背上逼下來後圍攻這個囂張的丫頭,她以銀纓把身後打算偷襲的人刺下馬,賊匪策馬從旁夾擊,一時間她的攻擊被他們牽制著,部分跟她年齡差不多的門人見狀打算上前替她解圍但被前輩阻止。

「你們先對付好自己面前的敵人,她不需要別人協助。」

年輕門人大為緊張打算反駁時,前輩一臉壞笑續說:「這丫頭心心念念要成為下任護衛,她最擅長的武器除了纓槍,還有……刀劍。」

被山賊重重包圍著的她輕笑把銀纓插在地上,她甩頭瀟灑高馬尾隨著她的動作揮舞,滿臉自信的她嘴角微微揚起抽出腰間的雪白色軟劍,然後凝神貫注內力進軟劍中,朝著左邊圍困她的賊匪揮動起軟劍,她手中的軟劍在內力運用下像鞭子般鞭打在他們身上,有些反應比較快的迅速避開,但仍被她的劍氣所傷,她一抖軟劍迅速改變方向迅速抽打右邊的賊匪,她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擊令賊匪防不勝防。

其他山賊見勢色不對連忙拋下同伴逃跑,發現山賊頭子駕馬逃跑,她立刻拿起銀纓策馬追擊。

對輩見狀連忙喊住她:「丫頭!窮寇莫追,回來!」

她回頭堅決的一口拒絕:「不!他才能證明是姓古的勾結他們來劫我們的貨,不抓住他姓古的就可以狡辯是被逼,所以一定要把他生擒!」

話罷,她拉緊韁繩加快速度往前奔跑趕上山賊頭子,他把她引到裝置了機關陷阱的林中,埋伏的山賊割掉繩子巨大的木樁迎面襲向她,她以銀纓把木樁砍成幾段,對箭聲異常敏感的她不用回頭就把瞄準她背部的暗箭打落,馬匹因箭聲受到驚嚇而發狂,她皺眉心想那些賊匪到底有沒有好好練馬,她在馬失控把自己摔下來前躍下馬。

山賊一臉不懷好意在馬背上打量她,她搖頭輕笑傲氣地說:「堂堂正正的不行就來陰嗎﹖哈,還真有男子氣慨。」

她勾起一抹微笑旋步躲避攻擊,穿上墨黑勁裝的她握著如雪白緞帶的軟劍揮舞旋轉,靈巧敏捷的動作舞蹈般優雅配上凌厲的劍法,看似輕柔抖動軟劍劃出優美的弧線,實則瞄準敵人咽喉一擊劃破,即使她的攻擊充滿殺肅狠勁仍然令人移不開視線觀賞她的戰舞。

她因著這一舞而聲名大噪,從無名小卒躍身上高手榜,排名不算高但是榜上最年青的,誰知過幾年她會不會長江後浪推前浪,而且令她成名的除了高手榜排名,還有她處理古四少勾結山賊的手法,她大義滅親……正確點該說是毫不念親情的向官府通報古四少的惡行令其入獄,為了此事古家上下到明洲聲討娘親和她,娘親即使對古家心中有恨,但面對父母及長輩指責教子無方仍無法反駁,只能低下頭啞忍他們越來越過分的指責。

她剛從山莊回就看到這一齣,頓時心生不快腳稍為用力一蹬以輕功躍到娘親身前,自從弟弟湛藍夭折後,她在心底暗自決定要揹上湛藍的份來保護娘親,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委屈,古家一而再,再而三傷害她娘親已經完全超越她的底線。

「古家憑什麼來指責我們?四少跟山賊有不法勾當,舉報是合乎法理,難道放任他禍害其他商隊嗎?還是因為四少出身於名門就能莫視法紀嗎?而且……我可不記得有你們古家這門親戚,我們家除了我和娘親,其他家人也死光了,你們到底是那門子的親戚呢?該不會是把娘親認作嫁入呂家的三小姐吧,那不是已經死了嗎?你們怎會把活人誤認為死人那麼糊塗呢?」

她說的話算不上尖酸只是以温和的口吻陳述,但卻令人一句也反駁不了,真正的閨秀千金說損人的話也要得體,尖酸但不刻薄令人難受卻不至於沒下台階,這些都是古家教導閨女為日後嫁入名門作準備的規條,古家兩老一向對三小姐不甚滿意,認為她太柔弱沒有作當家夫人的氣勢,所以從沒有寄望她的女兒能有大家小姐的氣質,當日也隨手把認為沒用的她們棄掉……誰知現在會被這個出身將門之後的外孫女將了一軍。

她抬起手做出請的手勢冷淡說:「遠走不送,請。」

話罷,她還把背上的銀纓拿到手中,趕人走的意思非常明顯,古家只好吃下悶虧離開。

憶起往事古思韻當下做了一個決定,即使知道女兒不會高興,但這都是為了她好……

「師父。」

「……妳好好躺著,別起來。」

她看到師父來家探望受傷的自己,重禮節的她打算起床向師父請安,師父見狀連忙阻止她亂來加重傷勢。

「真是的……以為妳比較穩重,結果還是跟弓熾日一樣令人不省心,剛當上三使沒多久就受這麼重的傷,妳這樣我怎放心傳位給妳。」

「師父,徒兒知錯,請師父恕罪!」

年紀這麼小就不要這麼現實好嗎?剛才還一副愛理不理明顯沒在聽的樣子,聽到繼位的事立刻一秒變成誠惶誠恐的乖徒弟樣子……

師父輕咳一聲緩和尷尬說:「咳……師父跟妳娘親商量後,決定替妳訂一門親事,讓妳未來夫君好好管束妳,這樣妳娘親和我也會放心。」

她聽後一臉不高興又帶點嫌棄的樣子說:「……弓熾日嗎?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不是跟弓熾日!妳平日這麼聰明,怎麼現在變得這麼笨!剛才說妳跟他一樣不省心,還把你們配在一起,你們不是更沒有約束地胡來嗎?師父替妳訂的親事是東嶽派五大弟子的暖陽公子,聽說人品不錯對人温和友善,妳娘親和我也對他很滿意。」

知道不是要跟假想敵成親她鬆了口氣,但對於成親一事還是有點不願意,她難為地小聲說:「……可以拒絕嗎?我不想成親……」

「當然不能拒絕,都答應了對方的提親,毫無理由的悔婚會令兩個門派成為天下笑話;別說不想嫁這種任性說話,試著跟暖陽好好處一下。」

又露出一副難為好像被欺負的樣子了……古思韻立刻眼有淚光苦口婆心勸她:「娘最希望看到你們姐弟成家立室,但……妳弟……可憐的湛藍……湛藍……」

又開始了……她這輩子也拒絕不了娘親的要求,進山莊時她就發誓要守護娘親,而且娘親一哭就很難停下來,又搬出湛藍她還能拒絕嗎?

跟東嶽的暖陽還是冬日公子訂親後,對方也頗有心思的,定期會寫信件給她交代近況,甚至偶然會拜託別人帶些小禮物到御氣山莊送她,但他是守禮的人認為成親前不能跟未婚妻見面,所以即使雙方訂親她一次也沒見過他,她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如果不是娘親熬不過那年冬天,她想她真的會順著娘親的意思跟他成親。

「妳真的決定了嗎?」

「嗯……是的,師父,我本來就是為了圓娘親的心願才答應這門親事,而且要守孝三年為了不耽誤對方而退婚也不算無理吧。」

師父聽後輕嘆口氣,明明是一段大好姻,他真的有負她娘親所托,但他又不想勉強看著她長大的小女孩,人的心是偏……比起那位素未謀面的暖陽公子,他當然包庇自己徒,明白徒弟蠻為剛烈的性格擔心她把事情鬧大,在她騎上馬準備出發到東嶽派前再三叮嚀她:「既然妳決定了,師父也不會攔妳,只是……」

「師父,我明白……我不會把事情弄得太難看的,而且……他是一個好人,我知道的……只是我……比起成親還有其他事更想做。」

唉……知道對方的好就嫁吧!這句話師父也只是在心裡想沒有當著徒弟的臉說。

從明洲趕路到東門山下定決心向東嶽守門的弟子通報:「請通報,御氣山莊南煙前來拜訪暖陽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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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屋裡最後一扇木窗整理好後,冷峰站在屋外、對著因為任務在身而暫且要住上一段時日的簡單屋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

雖然不是過於奢華的住宿,但曾經隨著狼群居住於山林中的他其實也不求太過舒適的住宿環境,這幾年踏入人的生活後、只要能夠簡單的遮風避雨就已相當足夠。

所以在這趟出來以前,自家幾個無血緣弟妹的擔憂他實在壓根不放在心上。

又回憶起出發前夕他家三弟一臉心情複雜,問了他不下千百遍真的可以獨自生活的神韻,他就有些想笑。

他一個人也能好生照料自己。
不要因為他看起來跟人難以接觸就不信他。

瞧,他現在不就將自己的住處安置妥當了嗎?
……嗯?靠近山林遠離城鎮有些距離?

他喜歡不成?

他無所謂的聳肩,準備到屋裡休息並且吃些東西,他印象中出門前二妹與三弟各塞了不少食糧到他的行囊中,剛忙完、總是需要吃些東西消除疲勞。

但走沒兩步他又停下,接著又再次調轉腳步,這次跨出的腳步無聲無息,卻又準確無誤地朝著某個方向而行。

他在距離屋子不遠的一棵大杉樹下發現了一抹睡著的身影。

因為那雙眼緊閉著,所以無從明白那人的眸色,但那張臉蛋卻帶著一種雌雄難辨的俊。
那人白衣勝雪,哪怕是這樣就地而眠的姿態也帶著一種清冷的姿態,全身上下最過顯眼的色彩或許只有那微微側首而順著髮絲若隱若現的紅梅耳針。

他盯著那人許久許久。
那人才慢慢的睜開眼。

帶著一點點迷糊。
帶著一點點恍惚。

雖然都只有片刻,但他深信自己在那當下,確實在那人的眼底看見了還未睡醒的那種茫然澄澈。

那人眨眨眼。
再眨了眨眼。

最後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拍拍衣裳,慢條斯理地望向他。

然後慢條斯理的。
傳出了咕嚕聲音。

那人依然沒有講話,甚至很淡漠的把眼神飄開,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但他卻想笑了。

那年他為了任務暫時離開琅琊樓,接著暫時落腳的屋舍旁撿到了一朵餓扁的梅花。

×

氣質慵懶優雅的男人懶洋洋的躺臥在躺椅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優雅的剝著栗子殼。
然後不遠處有個臉蛋圓圓五官俊俏卻更適合可愛兩字的青年蹲在地上,面色哀怨地也在剝栗子。

身為異姓兄妹且排行第二的柳絮尋了半天最後尋到人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狀況。

說真的,近幾日因為樓主不在所以樓裡事務變少了些是沒錯,但……好像也不該是如此悠哉的狀態吧?
要讓他們老三看見了肯定要無奈了。

她有些想笑,但最後還是忍住笑輕輕上前。

「老大,麻屬你們在做什麼?」

「曬太陽。」剝開栗子殼,冷峰優雅地將泛著甜味的栗子肉咬入嘴中。

「二姊二姊,妳回來了。」然後是聽見她聲音而恢復精神,捧著買來的另外幾份糖炒栗子喜孜孜地奔到她前面,然後開心地將其中一份朝她分去。「要不要吃糖炒栗子,很好吃喔!」

先是為青年那分明並非與他們幾個結拜卻喊得跟他們一樣順的稱謂而勾出淺笑,冷靜細膩的柳絮接過了麻屬遞來的那份糖炒栗子。「有糖炒栗子吃啊,謝謝麻屬呢。」

被美人感謝這件事情讓麻屬頗是開心又害臊地搔搔頭。「不用謝啦,我幫大家都買了啊。不只老大跟二姊有,老三跟小妹也有。」

「……南颳也有?」

「嗯,我要把最大的那份分他!」麻屬喜孜孜的指指另外兩份還沒分出去的甜食。

而柳絮則為他的行為再次愣了一愣,最後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但他現下不在樓裡了啊……」

「欸?不在樓裡?他出門了嗎?」

「今早就趕去唐門了。」柳絮眨眨眼。

「去唐門?可他這回回來還沒有滿半年不是?」麻屬一臉困惑。「怎麼這麼快就趕回去了?」

「因為心法的事情吧。」介入他們對談的是一直慢慢吃著糖炒栗子的冷峰,然後在替自家大妹回答完後,那雙如血的眸才慢慢地望到他們身上。「御氣心法的事情鬧到沸沸揚揚,連樓主都去探查了,唐門那又怎可能不聚集門人討論。」

「嗯,正是心法的事,南颳說是唐門捎給他信息要他急些回去會合,為了這事小妹可鬧了半天才放人呢。」

「正常的。」對於他們之中年紀最幼的女孩是什麼性子相當了解的男人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淺笑,「那妳呢?特意來找我又為何事?」

「是樓主,他差人傳了消息回來要給南颳,但送信的人時間沒算好、與他錯過了。」柳絮頗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也不是不能再請人改送去唐門,但基本上目前能騰出空的人都不多,我又應允了小妹過兩日要帶她出門……」

聽到這裡冷峰便簡單的點點頭,將修長的手掌朝大妹攤開,後者勾起了莞爾的笑,將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交至他手上。「勞煩大哥跑一趟了。」

「無妨,我也是時候出門一趟。」
「又是尋人?」她眨了眨眼,最後有些遲疑地看向男人。「若借助琅琊樓的情報,定是很快能找著吧?大哥你其實無須自己……」

「我想自己找,然後親口問問她為何一字不留的消息。」冷峰將信件細心收起,輕輕地搖搖頭,平常頗是慵懶無所謂的血眸深處寫著果斷。

認識冷峰的人都知曉他的性格其實如狼。
逍遙自在的,感覺未曾將許多事情放在心頭上。

可五年前他為了探查一個消息而離開樓裡回來後,卻開始每一段日子就會離開去尋人。

從東至西。
從南至北。

至今究竟找遍了多少個地方他自個也數不清,卻又堅持著不願他人協助。

因為是對他而言無比重要的人,所以才堅持己見的要自個去尋。

他深信自己會找著。
畢竟那是他的獵物。

沒有任何一頭狼,會放任自己的獵物逃離。

「唉,我明白了。」她點點頭,未再多說甚麼,然後一個轉頭又對上了麻屬苦惱的表情。「麻屬,怎麼了?」

「我、我有買老三的份,但他不在怎麼給他?」有麻糬苦惱到臉都皺起來了。

這麼大一包他吃不完啦。

「……」

他們在談正事,他不加入就算了也別因這種小事困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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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六年前的某一天,正在琅琊樓與其他人一同整理資料的厲南颳讓樓主派人喊他過去,抱持著困惑與不解、他暫時擱下手上的工作而趕去,卻在與樓主相約好的議事廳中看見了一名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南颳,你來了。」宿殃朝他點點頭,而同樣待在廳裡的男子也朝他輕輕一個頷首。「這個是誰我想你應該知道。」

他眼神輕輕閃爍了一下,接著勾起淺淺的唇角,看向男子腰間上那塊以紅繩所繫的小木牌,上頭那以特殊符號雕刻的文字,只要稍有研究就能認出。「唐門現任四大高手藤黃、本名唐騰,有誰會不認得?但就是不清楚唐門人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了。」

「小樓主選出的新人觀察力果然驚人,一見面就注意到要點。」面對他的點名,被喊做唐騰的唐門四大高手並沒有露出太多訝異的表情,反而是像熟悉的長輩一樣對著宿殃贊同的笑了笑。

「我希望在稱讚以前騰叔可以先改口別喊我小樓主。」面對男人爽朗的反應,宿殃沒有惱怒,反而是有些無奈卻又放縱的扯扯嘴角。

「這有些困難,畢竟真要論我也算是看著小樓主長大啊。」

看著他們彼此之間彷彿相當熟悉的相處模式,厲南颳有些困惑的擰眉。
就他的印象中,樓主假扮成樓未央這個身分在外行走時雖結識了不少人,卻未有與唐門人深入的相識才是。

可眼前兩人的相處,卻像是父叔輩對於子姪輩又像是下屬與上司之子的密切攀談。

他隱隱有猜到些什麼,卻又覺得離真相還隔著一層紗需要揭開。

「不閒談了,今天有要事要處理。」簡單跟男人寒暄了幾句後,宿殃又再次將目光移回厲南颳身上,「南颳,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樓主請說。」
「最慢一年,我需要你混入唐門;最慢三年,我需要你成為下任藤黃。」
「但外人若需進入唐門需由門人帶領。」

「所以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了。」那個現任的唐門四大高手藤黃,又名唐騰的男人走近他,對著他勾起了溫溫的笑。「你本姓厲,那麼改為唐厲、做我遠房親戚,你說好或不好?」

他眨著眼,看向男人,再看向宿殃。

「……好。」

那一天他得知了唐門四大高手歷代藤黃皆為琅琊樓人混入的這個真相,同時、也多了一個來自唐門的遠房親戚。

他是後來才知道,前任藤黃因受了傷,自知最多只餘三年壽命,所以才會急需尋找一個新人替補而上。

但無論原因是什麼,他最後都還是不負眾望。

用藥物與易容術在半張面容上製造出猙獰醜陋的傷痕,改姓換名。

此後每半年。
隱身做藤黃。

×

當他收到唐門傳給他的急訊時,他正巧在幫妹妹編草蚱蜢。
長長的青葉在他靈巧的手法下被編成一隻活靈活現的草蚱蜢,嬌小的女孩就坐在他旁邊、大大的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好了,小霏妳拿去玩吧。」他將折好的草蚱蜢交到女孩手上,女孩開心地接過去、放在掌心上翻過來翻過去。

「為什麼不是蝴蝶?」然後握著那隻草蚱蜢,小霏鼓起腮幫子。「蝴蝶比較可愛,人家想要蝴蝶嘛。」

他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看著妹妹在自己的舉動下喊了聲疼,接著摀著腦袋扁嘴好不委屈地望著他。

「有得玩就不錯了還挑呢。」他好笑的伸出手指,改對著妹妹粉嫩的臉頰捏了捏。

「但人家就想要蝴蝶嘛。」摀著臉頰,好不容易逃離兄長魔爪的小霏衝著他吐吐舌頭,但最後還是捧著那隻草蚱蜢在一旁玩起來。「如果沒有蝴蝶,三哥就要帶小霏上街玩!」

「這可能有點困難。」
「欸?為什麼?」

「南颳晚些就要去唐門了。」面對小霏的提問,回答的人不是厲南颳本人,而是剛好來找弟妹們的柳絮二姊。

「二姊!」小霏先是喜孜孜地跟女子打招呼,接著才像注意到她講了什麼似的看向厲南颳。「三哥要去唐門?為什麼!不是還沒半年嗎?!」

伸出手揉揉妹妹的腦袋,厲南颳勾起了溫溫的笑。「唐門有些事情,我需要趕緊回去瞧瞧。」

「……不給去!」小霏一把抱住厲南颳的手,小小的腦袋努力的搖了再搖。「不給三哥去!」

「小霏,我是去辦正事的。」
「我才不管!三哥說好了要回來半年的!可是、可是這下才過兩個月而已!怎麼可以騙人嘛!」女孩噘著嘴,抓緊了他的衣服,小小的臉蛋上寫著滿滿的任性。「如果三哥真的要去的話,那我也要跟!」

「妳去幹嘛?扯後腿啊?」

「才不會扯後腿!小霏是大女孩了!可以幫很多忙的!」小霏緊緊抓著厲南颳的衣袖,大有怎樣都不肯放手的堅持跟任性,看著她這模樣厲南颳顯得有些哭笑不得。

對於這個年紀最小的義妹要求他實在很難拒絕。
可偏偏他也不是出去玩,又怎麼能帶她去呢?

他求助的將目光移到二姊身上,接受他的求助眼神,精緻細膩的美人才有些好笑的在女孩面前半蹲下。

「小霏,老三是去工作的,妳怎麼能跟呢?」
「當然能!我很厲害的!只要有我在就沒人可以欺負三哥了!」

不,也沒人會欺負他,謝謝。

「可是妳不是答應過樓主要幫他管樓裡的事情?別忘了,妳可是備受期待的小七殺?」

柳絮的問話讓小霏頓住,左看看厲南颳又右看看柳絮,一臉遲疑跟猶豫。「但是、但是人家想跟三哥去嘛……三哥一個人去會悶的呀……」

不,他真的不會悶,謝謝。

「妳跟著去的話,今晚二姊就不說睡前故事給妳聽嘍?」
「咦?不能這樣啦!」
「可是妳跟著老三去就不會留在樓裡了嘛?二姊怎麼說故事給妳聽呢?不過妳剛才說妳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其實也不用聽故事了呢……」

「這不一樣啦!」她鬆開三哥的手,改匆忙的拉住二姊的手,眼巴巴地盯著他們家二姊。「二姊~小霏要聽故事的,小霏、小霏留著就是了嘛!」

「那老三可以去忙了?」
「可以啦。」噘著嘴,嬌小的女孩一臉不滿,「但是三哥要快點回來喔!這是臨時借給唐門的!不准待半年!」

「我盡量。」他伸出手,再次揉揉妹妹的頭,接著又朝二姊投去感謝的目光。「那樓裡就暫時麻煩二姊你們了。」

「放心吧,我會處理的。倒是你,東西都準備好了?」
「嗯,該帶的都整理好了,晚些就要出發了。」
「路上小心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記得聯絡。」
「我知道。」

他點點頭,又朝著那一臉埋怨的女孩笑了笑,捏捏她的小臉。「小霏,三哥回來時幫妳帶串冰糖葫蘆好不好?」

「不好。」
「那妳想要什麼呢?」
「糖炒栗子!」
「……妳呀,根本故意的。」

厲南颳無奈的嘆了口氣,再次敲了妹妹的腦袋。

×

唐辛在唐門裡較為偏僻的一個院落裡找到他要找的人。

穿著墨色大衣遮掩住身形的人正坐在桌前,專心一意的磨著藥碗裡的藥材,滿室的藥香是這裡最常擁有的味道。

他沒有因為那味道而有所避嫌,只是輕輕的屈起手指在門板上敲了兩下。

正沉浸在調配藥毒的人抬起頭望向他,雖然隔著面紗、但依然能夠若隱若現看見的猙獰傷疤在那本該是不錯的容顏增添了相當恐怖的氣質。

但唐辛並沒有露出任何不舒服的眼神。

「唐厲,你在忙?」
「不,沒有,就是閒暇時試試新配方。」暫時放下手上的工作,被唐辛稱為唐厲是唐門現任四大高手中的藤黃,對於副門主的到來,唐厲稍稍勾起了唇角,分明揚起的那抹笑寫作溫和卻又保持著莫名的距離,他稍稍將桌上的東西整理過,替唐辛拉開了椅子。「副門主請坐。」

唐辛搖搖頭。「不,我等下還有事情要忙。」

「那副門主找我是有需要幫忙的嗎?」

「只是來看看,門主對於提早喊你回來沒讓你多待在家鄉一事覺得很愧歉。」

唐辛的答案讓唐厲半垂下眼,雖然是藉由他人傳話,但那明顯也是因為關心才起的話語讓他覺得胸口微暖卻又有些複雜。

來到唐門以前,他其實只想著這是個任務。
但待久了以後,他卻偶爾會覺得有些愧疚。

這裡的人、這裡的氣氛、這裡的相處,其實就跟他在琅琊樓裡與兄姊妹相處時一樣。

像家。
但越是像家,就越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

分明是邪派呢。
卻與外傳的唐門形象截然不同的溫暖與團結。

若不是他早已決定要對琅琊樓報恩,也若不是他早已認定了他的家在那裏。
他想他根本離不開這裡。

「無妨的,畢竟我只是習慣回去看看,再怎麼說唐門現下才是我的家。」半垂著眼,他說著似真似假的回應,刻意讓自己沒去注意到唐辛凝視他的目光是那樣直接冷靜。「而且御氣心法不見一事不是小事,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還事不關己的待在外頭。」

「……嗯。」對於他的回應,唐辛只給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單音節,「唐漪已經捎信回來,他明日午後到,門主說大家集合後便可開始商討此事。」

「好,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還有……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你幫忙。」

「嗯?」他困惑的抬頭,對上副門主的眼。

「……明天正好大夥都回來,又有幾個人嚷著要吃火鍋。」唐辛表情非常冷靜。「我不放心唐冕上街採買、唐梅不會出門、唐漪不在、門主放棄他,我還有很多事情,其他人也不怎麼知輕重,所以可以麻煩你嗎?」

唐厲盯著唐辛那張一貫沒有表情的漂亮臉蛋,用一種彷彿多重要大事的語調說著讓人聽明白後一整個啼笑皆非的發言。

「……可以。」

但唐厲不知道自己該笑還該哭。

他們明天是要討論要事對吧?這種日子裡還只想著吃火鍋聚餐……
他真的是在唐門臥底而不是回到琅琊樓吼?

有某顆南瓜從加入唐門臥底到現在五年有餘,第無數次的內心困惑。

×

他帶著副門主給他的採買清單上街。
但走沒一段路就讓個孩子拉拉褲腳。

確認自己的面紗沒有歪掉不會嚇到人後,他才低頭看向拉他褲腳的孩子。

「大哥哥,有個哥哥要我把這個給你。」

那個拉他褲腳的孩子交給了他一封簡單的信,他說了聲謝謝後就塞了幾文錢到孩子手上,在孩子開心地跑掉後才把那封信拆開。

匆匆看了一眼後,他又將信細細收起,接著才按照計畫繼續往前走,但卻走進某個小巷裡的茶館。
簡單的擺手讓茶館裡的人員不用招呼他後他便走向茶館裡角落的一桌。

那裏正坐著兩個人。

「老大?麻屬?你們怎麼來了?」他一坐過去,就對著同桌的另外兩人開口提問。

對。
那一桌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比他晚上一步從琅琊樓出發的同僚。

慵懶地喝了口茶,冷峰一臉冷靜。「你忘了帶東西,幫你送來。」

「我也是來送東西給你的!」其實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模樣,但每次見到都會對他莫名其妙把自己那張好看臉蛋弄醜醜這件事情感到惋惜的麻屬先是看了看他被面紗遮住的右臉,一臉很想嘆氣的表情。

「送東西給我?」他一臉困惑。

「嗯!我前幾天買了糖炒栗子要分你吃,但你走的太趕、來不及給你,我就跟老大一起過來了!絕對不是趁機出來玩的!」麻屬一邊說還一邊為了替自己證明,從行囊中挖出早已冷調硬掉的一大包糖炒栗子,喜孜孜地推到他面前。「老、咳,唐厲,你收下。」差點順口按照以前習慣喊人,在看見唐厲眼神才想到這時候應該喊他唐厲的麻屬緊急改口。

對於那一大包根本不是涼掉而是整個冷到不行的糖炒栗子,唐厲整個心情很複雜。
但他還是默默地收下了。

「謝謝。」
「不客氣!」

雖然現在只有半張臉是美人,但半面美人跟他道謝~麻屬覺得心情非常的好。

「那老大呢?你要給我什麼?」
「在給你之前,你不先看看你帶了誰來嗎?」
「什麼我帶了誰……」

唐厲困惑地轉頭,然後好死不死的對上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他不明顯的瞠目。「小梅子?!」

「厲叔叔~」也不知道是甚麼時候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的五歲小娃兒對著他漾出了甜甜的笑,「小梅子也要一起買東西!」

他到底甚麼時候跟來的?!

唐厲表示相當驚恐,但很快的又冷靜下來,刷的一聲站起來。

「那麼唐厲告辭了。」
「嗯,慢走。」我晚上會再去找你。後面那句冷峰是以自己人才知道的暗語所說。

唐厲輕巧的點頭,接著才一把撈起根本不知道何時跟來的小梅子小朋友往外走。

「厲叔叔不用跟朋友講話了嗎?」
「……嗯,不用了,我們講完了。」唐厲很努力裝出一臉鎮定,「小梅子想不想吃冰糖葫蘆?」
「小梅子想吃!」

「那厲叔叔買冰糖葫蘆給你吃,你今天跟著厲叔叔出來的事情不可以亂講,好嗎?」
「梅子可以再要一包糖炒栗子嗎?」
「……可以。」

竟然趁機敲詐!
這個聰明到精的小孩!

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冷峰輕輕一笑,沒再多說甚麼,然後麻屬左看看他再右看看唐厲他們的方向。

「怎麼了?」
「老大跟那孩子認識嗎?你們有些像耶?」

「怎麼可能。」
冷峰有些好笑的睨他一眼。「與其有時間亂猜這些還不如跟我一起去準備這幾日住宿的客棧。」

麻屬有點無辜的摸摸鼻子。

他不覺得自己有亂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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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篇開場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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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囊中羞澀
囊中羞澀
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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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10-15, 02:28


在東嶽派短暫住下養傷沒幾天後,東嶽派就派了一名聽說已經退隱的長老跟他一同到當地的萬膳樓用膳。

雖然對於東嶽派派來的那個甚麼仁淵長老連聽都沒聽過不知道是誰這點感到不開心,但以前好說歹說也做過一點功課的弓熾日並沒有讓自己的不滿維持的太久。

就算聽說已經退隱了,但再怎樣都是掛著『長老』這個身分,應該也是地位不低了吧?

……雖然他覺得依照他的身分應該是要掌門來請他吃飯才對啊。
再怎麼講他都是代表御氣山莊來的?他們御氣山莊怎麼樣講都排了個門派榜第五,富豪榜第一不是?
如果說那個甚麼瑯琊榜真的有品牌保證,那代表著御氣山莊來的他就應該要被再尊重一點吧。

不是掌門也該是那個戰戎來啊!
不對,就真的應該是要讓那個戰戎來。

從那次比試之後,他可是一直在努力找機會去跟戰戎碰面,就算無法再比試切磋好歹也能看看對方是怎樣練武的偷學個兩招。

可偏偏除了第一天有再見面以外他就沒見到戰戎幾次。
嘔死他。

「弓少俠、弓少俠。」就在他正認真思考到底要找怎樣的機會再跟戰戎比劃幾次時,跟他一同來到萬膳樓準備用膳的溫和男人才出聲喊回他的思緒。

「啊?抱歉,我剛在想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直率不矯情的個性,基本上一點也不懂得隱瞞自己在走神沒聽人講話這種事情的青年回答的相當坦白。

這要換成是東嶽派掌門或其他長老在或許會因他的直接而不滿。
但索性今天與他一道前來的是早已退隱的仁淵長老。

「我們到了。」倒也不是說脾氣好,只是與其他長老相比更是溫上幾分的男人沒有為他的發言不滿,而是輕輕點下頭,毫不在意的勾起了淺笑。

他覺得他這樣跟他們副莊主有點像。
都是慈眉善目?好好先生的模樣。

或許就是這樣他也就態度更加率性起來。

「喔喔,好,要吃飯了、吃呃──」想到要吃飯他就樂呵呵的轉身,然後樂呵呵的撞到一道人牆,雖然並沒有發生甚麼丟臉的意外,但他還是撞痛了鼻樑,摸著鼻子他本想開口罵是誰在這放了一堵牆,但最後吐出來的卻是另一個人名。「戰戎?!」

先是退一步看了一眼撞到鼻子紅紅,連眼睛都有一瞬間浮現淚光的他,那個凜然嚴肅的男人才把目光移到他身邊跟他一起前來的仁淵長老身上。

「仁淵長老。」戰戎禮貌的頷首行禮,並沒有因為對方是已經退隱的長老而失去任何禮貌。「您與弓少俠來用餐嗎?」

「是啊。」仁淵長老笑了笑,「倒是戰戎你怎會在此?」

「下山辦些事情,接著看時間差不多,想說用個膳、等等順道帶些小食回去給師弟妹。」其實對於同門師弟妹相當溫柔照顧的戰戎這樣回答。

仁淵長老點點頭,知道了理由後就沒再多問。
而弓熾日則看看他們,最後想想這正是個機緣,所以又一步跨到戰戎面前,抬起下顎、囂張的與他對上眼。

「那就一起吃吧。」弓熾日直直盯著戰戎,那雙眼閃爍著很明顯有想討教的意味。「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你指教呢!」

戰戎看了他,接著又再次將目光移到仁淵長老身上,後者看看他們。「若你再來無其他事情,便留下吧,我想年輕人會較有話題些。」

「那麼戰戎便謝過了。」

他面不改色的點頭道謝,接著才橫過身體、先讓青年與男人進入萬膳樓。
最後一個走進的他彷彿沒有看見躲在暗處的人露出了慌張的神情轉身。

×

雖說人數不多,但再怎樣都是特意到萬膳樓宴客了,作為東道主的東嶽派自是在他們來以前就早早派人到萬膳樓點好菜色,然後該在他們到來的時候就立即上菜才是。

但是直到他們坐下後等了半晌,卻是連到前菜都還未上,詢問的結果是不知誰將備好的菜又弄翻了,所以廚子正在全部重煮。

「弓少俠,真是對不住,可能還要再讓你等些時間了。」基本上也不常遇到這種情況的仁淵長老對著弓熾日歉意的笑笑。

弓熾日無所謂的擺擺手。「沒關係啦,小二不都說再等一會就好了。」

身為英豪俠客要不拘小節,就算他已經覺得肚子餓了,也要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豪氣瀟灑的氣度才是。
他不著痕跡的用另一手壓壓肚子,可不許自己在這個時候發出餓肚子的聲音來丟人現眼。

他沒有注意到同桌的另一個人也輕輕地看了他一眼。
而沒一會,說著需要讓他們再等一會的小二卻是先送上了一盤精緻的小點。

「這是……」
「是方才我去多請客棧先上些立即有的小點來先嘗嘗的。」面對仁淵長老困惑的嗓音,戰戎主動提出了解釋,「畢竟弓少俠是東嶽派貴客,此行總不好怠慢。」

「你細心多了。」仁淵長老笑笑。

「這只是戰戎該做的本份。」他頷首。

而弓熾日卻是莫名其妙的直直盯著他,那太過明顯無法忽視的視線終於還是讓他不得不迎上。

「弓少俠不喜歡嗎?」
「不,我不是不喜歡。」

弓熾日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甚麼,將那雙好看的眉皺在一起。「只是總覺得你講話的態度跟我和你過招時的感覺不一樣。」

「不一樣?」仁淵長老輕輕的喔了一聲,接著有些好奇的追問,「在弓少俠眼中,我們戰戎像是什麼模樣呢?」

弓熾日原本就輕輕皺著的眉皺得更緊了,甚至連那張英挺的臉都有些皺起。

……活像個剛出蒸籠的包子。戰戎有那麼一瞬間浮現這樣的聯想,但面上仍是不為所動的寡言冷靜。

「應該……應該更、囂張一點。」想了半會終於想到適合用詞的弓熾日依然繼續看著他,那雙澄澈乾淨的眼倒映著冷靜寡言的他。「更挑釁、更狂妄、更不留情面……」

他一個形容數過一個形容,但還未說完就聽見仁淵長老有些好笑的一個笑聲。

「弓少俠說的那些可一點也都不像我們戰戎的樣子。」
「所以我才說感覺不一樣。」
「想是感覺錯了吧?」

他終於輕輕出聲,讓這個話題就這樣到了停頓,然後在弓熾日困惑的喃喃是感覺錯嗎以及仁淵長老滿是笑意的肯定是錯了的否決中半垂著眼睛。

他沒讓他們看見自己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

當天他與弓熾日其實並沒有對上太多招,甚至因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對招他還刻意有所壓抑。
但為什麼他所猜測的那些模樣,卻如此貼近他本來真正的心性?

他抬眼看了一眼弓熾日,後者正一邊說著也許真的是感覺錯了一邊咬著小二送上來墊胃的小點,那過分直接單純的神韻莫名給了他一種刺眼感。

於是他淡淡的移開了目光。

重新製作的膳食終於送上桌。

他與仁淵長老簡單的朝弓熾日敬酒表示禮儀。
然後用餐的過程中彼此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著天。

或許是仁淵長老本就是溫潤沒架子的長老。
或許是弓熾日不矯情的個性太過於好相處。

他們聊的逐漸深入也越發偏向閒談,當他細聽起他們的交談時,他已經在他們口中聽見曾經很熟悉的稱謂。

「所以那個江湖上謠傳發瘋的墨香客真是因為其弟死去的緣故經不起打擊而死了啊?」根本想到什麼就聊什麼,口無遮攔的弓熾日在跟仁淵長老聊到東嶽派曾發生的幾件大事後提出了這個問題。

握著茶杯剛抿了一口茶的仁淵長老一如往常在提及這個問題時就露出嘆息的表情。

「誰知道呢,我也僅知道顧珉那孩子出去後就因心病成疾,再之後就極少聽見他的傳聞了。」仁淵長老紮紮實實的嘆了口大氣,「每回想起這件事都讓我懊悔。」

「懊悔?為什麼?」
「因為當年顧珉曾求我們去救他弟弟出來,可礙於太多因素,我們誰也沒去。」
「你們也太過分了吧?」

心直口快的弓熾日還來不及思考就已吐出了這樣的回應,仁淵長老握著茶杯的手僵了僵,最後也扯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

「是呀,至今我也始終覺得這個決策實在不妥當,我們東嶽派身為正派、無論是真是假,都理應協助他才是。」

「掌門說那時的顧珉已成瘋魔,瘋魔之人所言怎生能信。」冷冷淡淡的,戰戎加入了話題,聲音卻是如冰般無情,「況且,請仁淵長老切記一事,當年東嶽與萬華一戰,顧冕之所以會下落不明,是因他不服指令擅自行動,甚至還因他的行為導致當時東嶽派失去許多門人,掌門未與顧珉計較此事已是網開一面,又怎可再因他瘋魔之後的胡言亂語再去犧牲更多人?」

戰戎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著。

說著東嶽派捏造出來的謊言。
說著東嶽派掩蓋真相的磊落。

他是東嶽派五大弟子之首,無論是否清楚知道真相是否扭曲,都需要擺出一副毫無懷疑的姿態去信任著這檯面上的說詞。

沒有什麼真相的。
所謂的真相,就是掌門他們告知他的每一句話。

唯有如此,他才能繼續讓在他之上的人將他當作無害的徒弟持續信賴著。

「戰戎,你……就真相信那些掌門對你說的事情嗎?你都不懷疑──」
「仁淵長老,東嶽派不會有錯。」

他加重了最後一句的聲量,不容反駁的有力。
甚至連那雙沉穩的眼都轉為犀利的瞪向仁淵。

仁淵長老最終仍是靜默了許久許久,才悠悠嘆了一口氣。「……也是呢。」除了嘆氣,他已然無語。

飯局頓時陷入了一陣尷尬的靜默。
而像是未察覺到這份靜默是因自己的發言而起,將自己面前的飯菜吃完後,戰戎便起身。「抱歉,兩位,因戰戎仍有其他要事,就先行離席了。」

他毫不留情地起身離去。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仁淵長老面露無奈。「弓少俠,讓你見笑了,其實戰戎那孩子只是死心眼了些,不是真這般冷酷……其實他年幼時更溫柔坦率些的。」

但就是隨著年歲增長,逐漸與那個會溫柔笑的孩子逐漸不再相似了。
究竟真是退休的他老了,還是那個孩子再也不在了呢?

「……不會啊,我還是覺得他溫柔。」意外的,弓熾日卻是搖搖頭,否決了仁淵長老的看法,看著方才戰戎所握的碗筷,那上頭不甚明顯的裂痕,究竟是為什麼會出現呢?「那個,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他!可不可以追上去?」

「去吧去吧,我會請人來收拾的。」

「多謝。」

弓熾日毫不猶豫地追上去。
而仁淵同樣望著他,最後又是一個淺笑。

雖然這年輕人仍不懂隱藏鋒芒,但他看得出他將來勢必並非池魚之物。

他有些惋惜這樣的年輕人並非出現在東嶽派中,卻又慶幸著他並非待在現在的東嶽派裡。
多麼矛盾的思緒呢。

他慢條斯理地走向櫃台,準備替今日的飯席結帳。

然後與一人經過時,似乎聽見了很微弱的一聲『謝謝』。

他困惑的轉過頭。
但除了來來去去的客人以及忙碌的小二外,他一抹熟悉的身影都沒瞧見。

是錯覺嗎?
……那聲音,竟有些像那因他無法幫助而帶著愧疚的孩子啊。

×

弓熾日追出客棧後沒多久就失去了人影。

那個戰戎是長了翅膀嗎?怎麼他們才分開根本沒多久人就不見了?
他困惑的走在街道之上,搔著腦袋滿臉不解。

他明明還有很多話想問他的。
……罷了,反正他這一段日子應該還是會暫住在東嶽派裡,他就回去找不相信會完全找不到!

「大俠!這位大俠請留步!」
「嗯?你叫我?」

他走到一半突然被喊住跟撞上背後,回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滿臉驚慌,穿著平民衣裳的百姓。

「是,就是喊您,看您這打扮肯定是位大俠吧?都說江湖人不拘小節、見義勇為,所以小的、小的有一件要事想拜託您!」
「什麼事情,你說吧。」

被喊做大俠這件事情讓他覺得心情有些愉悅,但還是壓下想笑的慾望,擺出一臉高上大的模樣,希望這樣可以讓自己顯得更加厲害。

「這兒不太方便說,可否請大俠跟著小的來呢?等事成後小的必定努力給大俠報恩。」
「好啊。」

或許是不斷被喊大俠大俠的喊,有些飄飄然又沒有多去設防的弓熾日就這樣點頭答應,然後毫無戒備的跟著對方走。

他們走偏了大道。
他們走遠了人潮。

最後來到無比偏僻的一個無人小巷他才終於緩下腳步。

「……喂,你到底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你?」是直率但不是蠢的弓熾日也隱隱查覺到不對了。

而那個帶著他來的普通百姓也跟著停下腳步,一反方才驚慌畏懦的模樣,勾起了冷冷地笑,一個彈指,小巷前後便來了數人堵去所有去向。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請弓大俠將您的命留在這裡。」

「……你們要殺我?為什麼?」弓熾日握住隨身不離的長槍,緩慢地瞇起眼。

「自然是因為弓大俠你太過狂妄,讓人看不下去啊。」那人輕輕的冷笑,然後朝其他人使了一個眼色,便有兩三人立刻或提刀或提劍的朝弓熾日衝去。「這次算是給你一個教訓,下輩子記得人要收斂些啊。」

鏗。
他一甩長槍,先是擋住前方那人揮來的大刀,又一個俐落轉身,借力使力的使對方的刀與從他背後刺來的長劍撞上。

接著在對方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長槍一壓,連著兩把兵器將兩人壓下,又一掌向前挾帶著掌法將第三人狠狠地推向牆。

過於俐落的身法在須臾之間就擊退了三人。
這讓暗算他的人臉色有些難看,再次使了個眼色,讓眾人一起衝上前。

弓熾日皺眉,他並非不信自己打不過,只是一次面對這麼大的陣仗他也會吃力。

但最後什麼吃力危險的狀況通通沒有出現。
他只看見一抹刀光凜然閃過,伴隨著幾聲悶哼響起,然後眨眼睛已經有一抹身影提著刀、凜然清冷的站在他前方。

刀尖只點在倒在地上那人的脖子前,再往前一點就能穿過對方喉嚨的姿態。
而周遭還有數人就這樣僵硬在那裏,也不知是被點穴還是嚇到,動也不動。

「……你們倒是囂張,大白天的也敢出來鬧事啊?」凜然刀的主人──戰戎開口,對著在場的人勾起了一抹殘酷的冷笑,那與他先前在客棧或在東嶽派裡看見的都不是同樣的面孔。

「凜、凜然刀……」
「是戰戎?!可是怎麼會……」
「他們沒交代會遇見他啊!」

「他們?所以你們背後果然還有主使者呢?」戰戎又笑了,嘲諷的、狂妄的,就如同先前比試時弓熾日所感覺到的那樣。「抱歉,當了你們的程咬金啊。」

「……喂,你真的是戰戎嗎?」然後很不會看氣氛的,弓熾日在這個時候提問,眨著眼盯著他看。

「……我若不是戰戎,又會是誰?」
「可是你跟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耶?」弓熾日問的直接,一臉的茫然。「你是不是……」

「小心!」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茫然跟專注提問,才惹得其中一個離他最近的又不敢動的人拚著這個時機將刀狠狠地朝他揮來。
是戰戎眼明手快收回自己威嚇的刀,猛然拉過他,毫不猶豫地直接用右手替他擋下那記傷害。

溫熱的血液立刻從傷口中湧出,從那失血量可以看出傷口絕對不淺。

弓熾日變了臉色,一把提起長棍刺穿對方肩窩。

「沒人跟你教過打鬥搞偷襲是陰險小人的行為嘛!我還在說話耶!」

噗。
雖然傷口很疼,但戰戎卻是噗哧的笑出來。

弓熾日改轉頭錯愕看他。

他剛剛是不是笑他?!

「有時間瞪我,還不如與我先合作將這些人解決了吧?之後你要問什麼我都聽。」
「好!一言為定!」

因為得到了這樣的承諾,弓熾日下手的速度便更加利索起來。
而雖然有傷,但因為還有個弓熾日在身邊援助,所以一戰下來戰戎也沒進入什麼苦戰的狀況。

兩個人合作很快地將所有人打趴。

然後停手以後,弓熾日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傷口,或許是因為戰戎有先替自己按止血的緣故,傷口雖深但並未再流出太多血液。
可乾涸的鮮血凝固在上頭卻更顯怵目驚心。

「你這傷口要趕快治才可以!」
「無妨,不是大傷。等等回門派裡包紮即可。」
「真的?」
「真的。」戰戎點點頭,又看向他。「倒是你,剛才是想問我什麼?」

他提醒他那說到一半的『你是不是……』。
而他則是啊?了一聲才又想起自己本來要說的是什麼。

他看著他。
想著這人究竟又會說出什麼令他覺得需要注意的話語。

他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困惑他真實的心性。
他想知道這個人是否真如所表現的純粹。

然後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環境、才能養出這般過分直率單純的笨蛋。

等滿足了自己的疑惑,再看看怎麼處理這個意外知道他真面目的人也不是不行。

「我想起來,我是想問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然後弓熾日的提問讓等候著他答案的戰戎一瞬間安靜了。

「我聽說有些人腦子有病所以有時會性格大變,所以我才想問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不然為什麼先前跟現在完全不同……」

「弓熾日。」
「嗯?」
「我這傷、算是為了保護你而受的吧?」

戰戎截斷他的話,然後輕輕的將自己的手臂抬至他面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傷口好像比先前還要更嚴重了一點,甚至又再次湧出了溫熱的鮮血。

「嗯,好像算是。」雖然他自己覺得被保護這幾個字讓他感覺有些娘,但當時的情況確實是他拉過自己替自己挨下這一擊,自己才能毫髮無傷的。

「為了保護你受傷,就表示這件事情該你負責,對吧?」
「……唔,好像是這樣沒錯。」
「那麼,在我傷好以前,你就對我言聽計從,幫我做是怎樣?」
「啊啊?!為什麼要啊?」
「因為我保護你而受傷了。」
「但那是意外──」
「你不負責?怕了?」

「誰怕啊!我負責就我負責!不過就是幫你做些事情!有什麼好怕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絕對會算化的!」有二貨聽見關鍵字一秒就跳了。

然後得到關鍵字並且確認其效用極高的東嶽派大師兄則輕扯了扯唇角笑了。

雖然還拿捏不懂這個人,但就暫時留著吧。
他莫名不太希望這人成為掌門怨妒下的犧牲品。

……還有。
說他腦子有病,這可不算是什麼小事呢。

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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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家道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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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風陌‧尚公館

 【江湖】正文 - 頁 3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10-15, 23:07

揪起衣袖看向手臂上那些已經淡上許多的疤痕,端坐在梳妝台前的葉卉先是捏捏自己好像變得有點粗的手臂,接著再摸摸自己近來裙子穿起來都覺得有點緊繃的腰身。

軟軟的。
肉肉的。

啊啊!好吃好睡地養了半個多月,她真的變胖了啊啊啊啊──!

嗚嗚嗚、她纖細的小蠻腰啊。
嗚嗚嗚、她玲瓏有緻的身材。

在早上起來穿衣服時,猛然意識到以前纏好後都可以垂到膝蓋的腰帶、最近居然短上一些的這件事後,終於震驚發現自己明明天天吃的是清粥小菜還能被燕漪養胖的葉卉有種天打雷劈的感覺。

她該減肥了。

可是萬膳樓的廚子做的素菜都好好吃,每次坐到餐桌前她就忍不住把桌上的菜全部都吃光光,要她在腰身和萬膳樓的素菜之間二選一這是超級殘忍的抉擇啊!

嗚、多麼殘酷的人生。丌口丌

覺得愛美的理智和被美食引誘的感性正在腦海中不斷拉扯、讓自己為此備受煎熬的葉卉就這樣絕望又痛苦地一邊用雙手按著自己的腰、一邊欲哭無淚地趴倒在銅鏡前,發出嗚嗚嗚的低泣。

正好有事要過來找葉卉的唐漪一踏進門,看見的就是這樣詭異到讓他傻住片刻的畫面。

「卉姑娘……怎麼了嗎?發生了什麼事?」雖然畫面詭異到讓唐漪真心有好片刻腦袋是空白的,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的人還是第一時間就關心起似乎正受到什麼困擾而在低泣的女性,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捏好不會唐突到人家姑娘的距離,然後蹲下身,視線由下而上地看向對方,那張極富男人味的雋朗容貌不自覺地擰眉擺出了嚴肅的神情,平時總寫滿溫柔和沉穩的棕瞳也染上滿滿的擔憂跟關心。

那讓葉卉有種被一箭穿心的感覺。

喔喔喔、這個擰眉凝望的表情真是太犯規了!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她還可以看到燕漪被衣領半遮半掩的喉結和鎖骨耶!

有個覺得自己的鼻子好像有點癢癢的妖女很努力冷靜地板著臉咬緊牙根轉開視線。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就是美色當前,她覺得有點想流鼻血而已。
「真的沒事?但你剛剛好像──」

想起方才聽見的低泣,還是覺得很擔心的唐漪不自覺地向對方又靠近了一些,猛然拉近的距離讓本來就因為男色當前覺得腦子有點暈呼呼的葉卉反射性就想往後退避開,以避免自己真的把持不住流鼻血。

卻忘了,她是坐在背後沒有靠背的那種圓凳子上。
她往後仰,一瞬間失了重心,直接就要倒栽下去。

「小心──!」

幸好燕漪反應倒也不慢地及時伸手攬著她的腰將她往回拉,不過卻也因為太過慌張用力過猛,她反而是朝著面前的人狠狠地撞了上去,不知道是撞上胸膛還是肩膀的鼻樑痛到她眼角都飆出了淚光。

「好痛!」她差點以為自己的鼻子要斷掉了!Q口Q

「對不起,我太用力了,沒事吧?」心疼她痛得淚眼汪汪的模樣,滿心愧疚和憐惜不捨的唐漪連忙又是伸手替葉卉揉揉撞紅的鼻子、又是給她的鼻子輕輕吹氣好減低痛楚。

這樣的動作做了兩、三回之後,才剎然意識到彼此的動作多親暱的兩人不由得雙雙紅了臉蛋。

「我我我、我沒事!我超好!我壯得很!」欲哭無淚地稍稍往後挪,退出燕漪的懷抱,這到底是自己第幾回撲在燕漪的懷抱之中,葉卉真心已經數不清也不想數了。

真相太讓人絕望。

雖然這個男人抱起來很舒服,但她可沒忘記自己現在是個尋常姑娘,是要懂矜持的,而不是什麼妖女,況且她也不想讓燕漪認為她是什麼放蕩又隨便的妖女。

雖然不太懂為什麼,不過沒來由地她就是這麼想。

「咳、既然沒事那就好。」站起身,輕咳了一聲掩飾掉方才的尷尬,按照平時的習慣,這時該要退開保持距離的唐漪想起自己前幾天在和唐門副門主聊過之後的決定,為此不明顯地頓了一下後,他沒有如平常那樣退開保持距離,反而是順應自己的念想伸出手,替在剛剛的慌亂中亂了髮型的姑娘將散亂的髮絲輕輕撥到耳後。

指尖不經意碰觸到耳廓時,上頭傳來溫熱又細膩的觸感。
他收回手,不意外地看見其實頗是單純的姑娘整個耳朵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一樣。

這個人,怎麼能如此輕易撥動他的心弦呢?

他輕輕勾起唇角。
笑容柔軟而寵溺。

「咳!那什麼、燕漪,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這下不僅僅只是耳朵紅紅、臉蛋紅紅,真心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連腳趾頭都被燕漪那個勾起時左頰上若隱若現出現一道淺渦、如春暖花開更添一番春色風華的笑容給燒到紅透的葉卉吞了吞口水,視線飄飄飄,同時兩手非常努力地抓緊身下的圓凳子逼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千萬要冷靜啊!葉卉!
你是尋常姑娘不是妖女!
你是尋常姑娘不是妖女!
你是尋常姑娘不是妖女!
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總之絕對不可以隨隨便便被男色一迷就腦子發熱將對方撲倒!

雖然、雖然──

唔喔喔喔!燕漪有酒窩耶有酒窩!
那個笑容好好看!超好看啊!

怎麼辦,她覺得自己的鼻子和理智可能都要撐不住了,這要怎麼辦才好啊?丌口丌

「沒甚麼,只是想起你為了養傷似乎已經悶在屋子裡好陣子沒有出門,正好街上有市集,所以想來問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出去逛逛?我、呃、剛好打算出去視察一下,看看萬膳樓有沒有甚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其實壓根是為了邀約對方和他一道上街逛逛好增加點相處機會才想出視察的藉口,總覺得自己像個沒娶過妻的毛頭小子一樣青澀又不夠沉穩的唐漪難得為自己的舉止感到尷尬地輕咳了聲。

「喔,好啊,正好我也想去驛站寄點東西。」

幸好葉卉並沒有遲疑太久便很乾脆地答應了他的邀約。
他鬆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再度喜悅地淺淺勾起唇角。

葉卉似乎挺喜歡他笑,他注意到她猛地偏開的視線和剛褪去一些顏色又再度紅透的耳廓。

「好,過去的路上會經過驛站,我帶你去……可以問問,你想寄什麼嗎?」
「如果我說、要寄信給認識的人說明情況,你會不會趕我走?」

帶著一絲不安。
帶著一絲惶恐。

葉卉偷偷抬眸看了眼面前這個又溫柔又好看的男人。

其實她並非真的就沒有地方可以去,畢竟她已經不是當年初離家那時的自己,要找個地方暫時安頓倒也並非真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就是會過得比較苦而已,可剛離開葉家的那幾年她什麼苦沒吃過呢?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

不會再不安惶恐。
不會再輕信他人。
不會再猶疑不決。

那些痛苦和淚水,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了。
人若犯之,她不會再和過去一樣無法反抗。

會還想留在這裡,不過是不想離開這一份難得的溫柔,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溫柔對待了,上一次能夠真心地坦率微笑是甚麼時候的事情,她真的完全想不起來。

這樣能夠依賴著誰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貪戀著。
奢望著。
不捨著。

留下,其實說到底,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想留下。

只是不知道已經為她做了很多的燕漪如果知道她其實並非完全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還會不會願意收留萍水相逢的她?還會不會願意不求回報地庇護她?還會不會、繼續對她露出那麼好看又那麼溫柔的笑容?

「不會。」

幸好,很快就回答了她問題的男人安撫了她在那一瞬間迅速孳生的恐懼和不安。
再度勾出淺淺微笑的男人抬起一掌,輕輕地壓了壓她的腦袋。

「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趕你走。」

事實上,唐漪巴不得她可以留下,留一輩子,就待在他的身邊,讓他呵護、讓他憐愛,他會捍衛她的笑容,只是這些心情他都還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一個字都還不敢開口說出口讓她知道。

「謝謝,燕漪,你真好,我會報答你的!」

他不要她的報答。
只想得她的傾心。

還甚麼都不知道的姑娘對他露出了燦爛又明媚的笑容。
他多想把那抹笑靨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

雖然葉卉對於久違的可以上街逛逛的機會感到非常興奮且期待,但事實上那天他們並沒有逛多久。

畢竟儘管傷口都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仍無法改變葉卉在半年前才曾經傷重得差點殞命的事實,到底體力不如過往的姑娘只逛了一個半時辰就熬不住疲憊,最後讓唐漪半強制地帶了回去。

隔天他們沒有出門,還在休養中的姑娘直接睡到晌午。

為此,他特地讓廚子做了一整桌可以補充體力的菜餚熱著,等前一天實在累壞了的姑娘睡醒可以吃,甚至難得地親自踏入灶房燉了一鍋雞湯,特別選用最好的雞,把骨頭和肉細細分開,肉燉得嫩嫩爛爛的,再加入補身子的藥材用文火在灶上慢慢地熬,整個做起來頗費功夫也耗時間,可是當稍晚看見葉卉嘴饞地吞了兩碗湯還舔著唇角意猶未盡的模樣,他就覺得一切都非常值得。

用完膳,他讓下人把餐具都撤下去。
然後吃完飯也補充足體力的姑娘就開始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他。

「燕漪,今天還去逛街嗎?」

不能怪葉卉昨天逛到好不容易養回來的體力又累到透支後今天還想繼續逛,實在是她真的好久好久沒有出門逛街了,從進入萬華派得到庇護之後,她幾乎沒甚麼可以出門的機會,就算難得出門也不一定有市集能逛,更何況像昨天那樣可以自由自在亂逛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所以難得有這個機會,她壓根不想錯過。

昨天在攤子上看到的耳環款式她幾乎都沒看過。
項鍊也是一條比一條漂亮。

還有布料。

紗的。
棉的。
綢的。

月牙白色。
珊瑚紅色。
天空藍色。
湖水綠色。

再加上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以及簪花玉釵。
她根本恨不得把整個市集抱回家。

雖然……

嗯,她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不管看中什麼,她都只能看沒錢買。

人生最苦最痛莫過於此。TAT

「這個、今天不太好,卉姑娘重傷初癒還得多休息,等明天如果卉姑娘還想去的話再去吧。」也注意到昨天陪著葉卉上街時,心性到底還是個普通姑娘、理所當然會喜愛那些漂亮東西的葉卉有多喜歡逛街這件事,就算半樣東西都沒買還是很喜歡,甚至後來逛累了都還想繼續逛下去不願離開,對葉卉只想讓她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唐漪除了叮嚀一句還是要多休息以外自然不會拒絕,不過,他想起早些時候送到萬膳樓來指名要給他的那封信,便不得不再補上一句,「但我得出門一段時間,明天恐怕沒辦法陪卉姑娘一道上街,是否要我找人給卉姑娘帶路?」

如果可以,唐漪自然是不願離開葉卉身邊的。

可昨夜送來的那封信是出自唐門副門主唐辛的手筆,信上寫明了希望唐門的幾位重要幹部可以盡快趕回唐門商議關於御氣心法遭竊下落不明的事。

他重視葉卉,但也同樣重視如家一般的唐門,自然沒有不回去的道理。

而葉卉畢竟身份特殊,他不可能帶葉卉一道回去唐門,便只能將葉卉一個人留在這裡,拜託萬膳樓的掌櫃暫時代他顧著重傷初癒不久的姑娘。

所以他在收到信之後就捎信回去告知副門主會盡快趕回,然後今天過來找葉卉,除了自己私心想同葉卉一道用膳之外,也是為了過來當面告訴葉卉自己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的事。

「不用,我認得路,要去可以自己去。」然後本來還在幻想著明天出門可以看見多少漂亮東西的葉卉一聽見燕漪說要出門的消息,便立刻將滿腦袋的飾品布料全部清到角落,騰出所有的注意力專注在這件事上,「所以,你要出門?什麼時候去?去多久?」

「明天一早出發,去多久不確定,但我會盡快回來。」

按照唐漪自己估算,當初為了不耽擱樞機閣總管的職務,他本來就是只帶著葉卉在唐門駐地附近的城鎮落腳,從這裡到唐門,馬不停蹄地趕路的話,一來一往差不多要耗掉半天的時間,而討論要怎麼應對心法失蹤的問題也至少要耗掉半天以上,再加上事情討論完之後大概還會被門主和其他知道他身邊收留了個姑娘的唐門門人拉去八卦他的婚事一番,這樣前前後後算起來,他至少得離開兩天以上。

可他不想告訴葉卉自己確切會離開多久。
畢竟如果可以的話,他定然會想盡辦法讓自己越早回來越好。

「好,我會在這裡等你。」

其實說出這句話的葉卉只是心想著反正自己也沒地方可以去、更不想去別的地方,自然得緊緊跟著燕漪,可顯然這回燕漪要去的地方是她不能跟去的,那她自然而然要在這裡等燕漪回來,但不知道為什麼說完之後,葉卉卻有種這話說著像是妻子等待夫君歸來的味道,讓她不由得紅了紅臉蛋。

想甚麼呢,葉卉你這個寡廉鮮恥的女人!
怎麼可以因為燕漪對自己好又長得帥且身材超棒就想嫁!

不用想也知道,像燕漪這麼好的男人,想嫁他的女人肯定繞城牆三百圈都還排不完啊!

「那麼,卉姑娘,我不在的這幾天,掌櫃會讓人把膳食送到你房裡,你若有什麼事就盡管交代掌櫃,至於你背後的傷要擦藥的事……」倒沒注意到葉卉方才的話有什麼不對,正在仔細交代他離開後所有安排的唐漪說到一半突然頓了下,接著才帶著不太甘願的口氣繼續說下去,「我會請個侍女來幫你。」

「呃、不能暫時不擦嘛?」

「但這樣萬一到時留疤──」唐漪不太贊同的擰了擰眉,他雖然也不喜歡讓任何人──就算是女人也一樣──碰觸到葉卉的身子,可擔心愛漂亮的姑娘身上會留疤,他寧可妥協也不希望葉卉停止上藥。

「不要緊,只是幾天沒上藥,我想應該沒問題,我──」頓了下,還是堅持不想讓別人幫忙上藥的葉卉有些遲疑地偷偷抬眸看了燕漪一眼,確認對方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異樣才繼續說下去,「就算留疤也沒關係,我不希望別人碰到我要用的那些藥膏,除了你之外,我不信任任何人。」

那是在那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殞命的半年間,她硬逼著自己不得不養出來的習慣,為了怕被人在救命的藥裡面下毒,那半年間,她幾乎是把所有重要的藥品都隨身攜帶,連在自己房裡都不敢讓那些東西離身片刻。

為了活下去,她努力杜絕所有殺她的可能。

就算為此逼得自己神經緊繃。
就算因此搞到自己睡不安穩。

她依舊堅持。

結果就是現在離開萬華派了她依然不敢讓不認識的人碰觸到她要使用的藥品,就像她說的,她只信任燕漪,所以就算會被看見身子,她仍要燕漪替她上藥。

燕漪是唯一一個不但不想殺她、甚至願意救她的人,儘管那是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她是誰。

「……我知道了。」並不明白葉卉如此堅持不肯讓其他人幫忙上藥的原因,但看懂了葉卉明顯寫著恐懼和不安的眼神,唐漪只頓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順著葉卉的意思安排。

他記得的。
他知道的。

與他時有聯繫的萬華派另外一位護法曾經告訴過他,在出事之前的一段時間,葉卉曾經因為兩個男奴的死而臉色不太好,獨自離開萬華派之後,行走的路線也是明顯惶恐不安地曲折,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直沒敢當面去問葉卉,可不用問他想他也能猜到,葉卉定然是發現了有人要殺自己而逃離。

如今葉卉會有一些隔絕他人的舉動,恐怕就是那時候養成的,而那段時間怕是至少持續了半年以上。
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為心儀的姑娘曾受過的那些苦覺得心憐不捨。

他想,會決定用燕漪的身份追求葉卉,除了真心戀慕之外,有一部份的原因,其實也是希望可以正大光明地將心儀多年的姑娘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護的關係吧。

日夜牽掛的姑娘蒼白著臉色毫無動靜地倒臥在血泊之中的那個畫面,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了。

「對了,燕漪,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見他不說話,只以為他是在想自己的事,也有些事情想趁對方離開之前和對方說的葉卉只好伸手扯了扯燕漪的袖子拉回對方的注意力。

「什麼事?」

「是這樣的,那個、可以向你借些銀子嗎?我會還你的!相信我!不然要我寫個欠條什麼的也可以!」想起昨天去驛站寄信時,如果不是燕漪替他付了委託寄信的銀兩,身無分文的自己根本沒辦法寄信給葉尉,而自己還有一些要辦的事,身上沒錢恐怕什麼都辦不了,葉卉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其實她並不是沒有錢,可是那些存放在錢莊的銀兩,在她還不打算恢復夜晦的身份前並不適宜去提用,所以雖然她已經因為住對方的又吃對方的、對方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自己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好好地答謝對方這件事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她暫時還是得繼續不好意思下去,並且因為還要向對方借錢的這件事,她還得要更不好意思。

現在想想,她真心覺得燕漪是聖人,這個人善良得不得了!

有錢、又帥、身材很棒、心地善良、性子還很溫柔……她真的超想不顧一切把燕漪綁回萬華派算了,這麼優質的好男人如果錯過了以後到底還能上哪裏去找喔!TAT

「不用寫欠條。」為葉卉的話眼底寫滿寵溺溫柔地搖了搖頭,隨手從袖裡翻出兩張薄紙,唐漪毫不猶豫地全遞了出去,「我手邊只有這些錢,先給你,如果還不夠,卉姑娘只管去問掌櫃要就好,我會交代他的。」

畢竟是他自己想娶為妻疼寵的姑娘,別說問他要錢,就算葉卉想把整個萬膳樓都給搬走,他也會去問夏昭把另一半的經營權買下。

財大氣粗的唐總管整個很闊綽,當然他的闊綽也是闊綽得非常值得。

看清那兩張薄薄的紙居然代表著兩萬的銀兩之後,從來沒拿過這麼多錢的萬華妖女整個驚呆了,她先是戰戰兢兢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幻覺,然後就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兩張銀票給塞到自己的肚兜之中藏起來,最後樂翻了地衝上去摟著燕漪的腦袋在原地跳跳跳。

兩萬耶兩萬!

這些錢她可以買多少衣服多少首飾還有多少胭脂水粉!
甚至那個什麼神醫親製的保養藥膏也可以買!

喔喔喔、她是有錢的女人!
喔喔喔、她要去狂買東西!
喔喔喔、她要把市集買空!

整個被兩萬的銀票閃昏腦袋,已經徹底忘記那其實是暫借還得還的萬華妖女自然也沒注意到,樂歪的自己表達歡愉的動作是用雙手把燕漪的腦袋用力壓在自己胸口上亂跳……

「卉姑娘!卉姑娘!」
「是!燕漪你有什麼事盡管說!」
「可以先放開我嗎?」

這短短七個字,唐漪不得不說得咬牙切齒。

感受著壓在臉上的柔軟觸感,他真心覺得面對這情況還可以把持得住坐懷不亂的自己快要去當仙人了,這根本是老天懲罰他害了人家姑娘的報應對吧!

他要知道葉卉會為了這兩萬的銀票就樂成這樣,打死他也不會全拿出來。

至少……

也要等到成親之後再拿。

「對對對對、對不起!燕漪、我我我我、我只是、只是──呃呃呃呃、那什麼,我們重來,咳、燕漪,謝謝你借我錢,還有剛剛的事拜託你忘記!拜託拜託拜託!」總算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而趕緊放開手往後連退三大步的葉卉掩著臉,已經不是覺得沒臉見人了,她根本是把自己的臉拿下來丟在地上踩!

嗚嗚嗚、她的好姑娘形象全沒了!
嗚嗚嗚、她是寡廉鮮恥的壞女人!

燕漪現在一定覺得她是個視財如命的放蕩女人啦!怎麼辦!TAT

×

總之,謝天謝地,燕漪最後並沒有對抱頭事件多說什麼,只是最後說了句沒關係和還有事情便離開了,然後那天的晚膳葉卉是自己一個人在房裡吃的,因為燕漪還有事情要處理。

接著隔天,她醒來時,燕漪已經離開萬膳樓。

「……結果沒再道歉一次呢,可惡,萬一燕漪因為昨天那件事而覺得我很放蕩很不矜持,然後以後都不理我了怎麼辦?」煩躁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確認燕漪已經出門之後,葉卉便待不住也跟著出門上街去了。

一大清早的大街上,行人零零落落,攤子也沒有幾家。

她隨便逛了逛,看到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後,轉身便竄入其中一條昏暗又狹窄的小巷,沿著小巷往內走了好一段時間,期間東彎西拐了不知道幾個彎,幾乎拐到自己也差點昏頭,最後她才終於拐到另外一條很破爛但稍微寬敞一些足夠兩人並行的街道上。

這條連一個行人也沒有的街道兩旁是同樣陳舊窄小的屋子。
她認了一個方向繼續走下去,最後停步在其中一間屋子前。

面前半腐壞的木頭門板半遮半掩地隔絕了內外,她看了眼門板右下角的位置,大概在普通人膝蓋左右高度的地方很不明顯地有道曲折詭異的刻痕,看不出來是刻什麼,不過明顯是刻意刻畫上去的。

找到了。

認準了那道刻痕,她抬手將半腐壞的門板推開,直接登堂入室。
意外地,外表破爛的屋子裡頭卻是乾乾淨淨又整整齊齊。

木頭製的雕花桌案擺在正中靠內的地方,兩旁是分成好幾層的木頭架子,上面放滿許多書畫和香爐、瓷瓶之類的東西,粗略看過去,雖然上面的物品都略顯陳舊,不過看得出來每一樣東西都是寶貝。

「歡迎光臨,客人想要買什麼?」

開口的是坐在雕花桌案後頭的男人,在葉卉進門時正低首在案上振筆疾書的男人從滿桌凌亂的紙張和書籍之中抬起頭,瞇著眼看向她,那雙看似渙散的眼裡有著意外的銳利。

「想請先生畫兩張圖。」

她走到書案前,將兩枚銀子放在男人剛剛在振筆疾書的紙張上頭。
那是出門前她特地去問掌櫃拿其中一萬的銀票換來的。

「喔、畫什麼?」男人只看了一眼,並沒有伸手去取的意思。

「兩個人,我描述,你畫。」她邊說邊又拿出兩枚銀子放在前面兩枚銀子的旁邊,然後隨手拉來一張木椅在書案前坐下,「畫完之後,我還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畫好的那兩個人,我需要你替我拿著這兩張畫像上琅琊樓去問到他們的來歷背景,還有所有一切能夠查到的東西,當然,付給琅琊樓的酬勞我這邊會支付,不過因為時間比較要緊,恐怕沒辦法親自跑,你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在琅琊山附近的,就用飛鴿傳書把畫像給對方,讓對方去問。」

「喔,多久要?」
「兩天。」
「兩天不夠,起碼要三天,最好四天保險。」
「那就三天,三天後的這個時間我會再過來這邊。」

把自己的期限說出來後,她又在桌上放下薄薄的一張紙,價值一千兩的銀票。

這回,男人總算伸出手把四枚銀子連著那一張銀票都往自己兜裡掃進去,接著把桌上散亂的紙張和書籍全部抓起來,隨手扔到自己腳邊的地上,只留下兩張空白的宣紙,被他細細地平鋪在桌面,再用鎮紙壓穩。

「說吧,畫什麼人?」

一個時辰之後,照著她的描述下筆,又修修改改了半天,男人最後畫了兩張人像。
畫完後她湊過去看,果然與她所講的那兩個人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麼三天後我會再來。」

留下那句話之後她便起身離開了那間屋子。
接著照著原路走了半天,她總算回到街上。

已經比稍早時候更熱鬧許多的街道上多出不少攤子,也多出不少人在走動,她只看了一下便往萬膳樓走回去,肚子餓了,先回去吃飯,之後再出來逛吧,反正在事情那個畫師把她委託的事情查好之前,她也無事可做。

不過,想不到居然真的有這種人呢。

她想著剛剛那個專門在接受委託幫人畫像的畫師,隨口去問了一下萬膳樓的掌櫃這裡有沒有可以光憑口頭描述就能幫人畫像、還可以畫得極為準確的畫師,沒想到居然真的有,按照掌櫃的描述去找到那個破爛的小屋之後,她委託對方畫出小六和十九的畫像,再出錢讓對方牽線找人替她跑一趟琅琊樓,調查小六和十九的事。

這是這幾天對於調查意圖殺害自己的兇手要怎麼做的第一步。

一個是她一直以來唯一比較信賴的心腹。
一個是那時負責在她身邊服侍她的男奴。

兩個人都死了。

雖然會挑他們兩個下手並不是太讓人意外的事,可在事後回想起來,讓她不太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兩個人會死於兩種不同的手法?而且還刻意偽裝成不同門派下的手?

一個小六屍體上有著蜘蛛圖紋,疑似盤絲山莊的人下的手。
另個十九被毒死死狀恐怖噁心,初步猜測至少毒出自唐門。

兩個毫無關連的門派,為什麼在差不多的時期都同樣選擇對他的男奴下手?

她不明白的是這點,然後在整件事情過去之後半年、她已經可以冷靜下來回想的現在,讓她更感到疑惑的是,為什麼小六和十九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同樣被破壞得其實並沒有辦法從容貌辨認出他們的身份,最後只能從屍體身上的殘破的布料和身型判斷他們分別是萬華派在那時唯一行蹤下落不明的誰。

可現在回頭想想,難道死的人真的就是小六和十九?

她記得的。

十九之所以會負責侍奉她起居,就是小六去向他推薦他,他說,這個男奴性格怯懦畏縮,又武藝不精,正好讓她留在身邊給她掃掃屋子、端端茶水之類。

她想,只是做這些雜事的話,那麼就讓這個男奴去做也沒什麼不可以。

所以十九開始得了允許可以出入她居住的院落。
而小六則是原先就在負責她的安危。

這是離她最近的兩個人,也是最清楚她一切習慣和作息的人,而在這兩人死後的那半年間,不斷有人在所有她防不設防的時間想盡辦法要殺她,那不是一個沒有觀察過她一段時間的人能辦到的。

如果不是幸虧她平時就很小心保護自己,如今她早成白骨一具。

能夠做到這些的人有幾個?
而且還要可以一直隱藏在萬華派之中?
不。
在那之前,那個人還得要先可以不驚動任何人地潛入建立在懸崖之上的萬華派。

怎麼可能呢?
要如何辦到?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至少她自己想不到辦法。
或者說,除了成為萬華派的一員,她想不到其他可以順利進入萬華派的方法。

那麼,殺她的兇手就有可能是──

不、在那之前還有一個問題,她是『死』在萬華派外面的,而她當時離開的時候一個人也沒帶,也許要進入萬華派容易,但想不知不覺地離開根本不可能,就算要混出去也不可能,萬華派只有一條離開的路,而那條路要想能夠踏上去,必須得到總管或者姬主的允許才可以。

換言之,不管那半年一直在嘗試殺她的人是誰,真正的兇手都不在萬華派之中。

而且那人和真正下手的兇手有連繫,大概是飛鴿傳書或者一些暗語之類的,這並非沒辦法辦到,這才解釋了為什麼她明明是暗地裡孤身一人逃離萬華派的,卻馬上被人發現,一定是有人通知外面的人她孤身離開了萬華派。

眼下,她第一個要查的就是外面的人到底是誰?

不是這個人恐怕不會有殺她的計畫。
殺她,只怕不會是那人的最終目的。

她得查出那個人的身份,還有對方到底想做什麼才可以。

不過現在嘛……

終於回到萬膳樓的葉卉扁著嘴看向面前一整桌清淡但精緻的菜餚,很困惑自己是不是哪裡出了毛病,所以才會對著明明前一天晚上還可以大快朵頤的美食,卻突然全然失了食慾不想動筷?

明明吃起來還是一樣好吃啊。

頂多少了燕漪這道養眼的風景可以下飯而已。

……

她不會是因為燕漪不在就覺得食不下嚥吧?

有個萬華妖女瞪著面前的飯菜,真心有種被天打雷劈的感覺。

不會吧!
不會吧!
不會吧!

她真看上燕漪了?

這下她真的要認真思考要怎麼把燕漪拐騙回萬華派了啦!
不知道拿美色(?)誘惑成不成喔!TAT


#  #  #  #  #

糖衣叔叔,我代替那個沒節操的女兒給你下跪懺悔可以嗎?
請勇敢地不要被那個女人給嚇跑啊拜託!!!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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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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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路搖晃的乘船過程中,劍灼他們所搭的船隻終於正式進入淮水的範圍中,比起先前會造成船隻不斷晃動的狀況,他們確實因為水面平穩連帶著也減少了搖晃。

但劍灼身體不適的狀況卻沒有如他所冀望的那樣再減緩一些。

看著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緊皺眉頭,雖已闔眼卻又因身體不適而睡的極為難受的青年,清江的眼中除了不捨仍是不捨。

他又替他換了塊方巾,冰涼的方巾覆上額頭時,劍灼便睜開一雙漂亮卻顯虛弱的眼。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又或許是因為身子不舒服,劍灼眨了好幾下眼才勉強聚焦在他的臉上,看清楚是他後很明顯地放鬆下來。

「……到哪了?」
「入淮水了。船夫說再過幾日便到。」

「還要再過幾日啊……」想到要繼續維持這樣的不適好幾天,劍灼就覺得更加不舒服了。

看他將謫仙臉蛋皺成了苦瓜臉蛋,清江有些想笑,但最終還是替他將微亂的髮撫齊。「還暈嗎?」

「沒先前那麼嚴重了,現下這只是還沒恢復。」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比起前幾日暈到不行,聞到一點味就想吐的狀況,他確實已經好上許多、至少清江端來的魚湯他是可以喝的。

劍灼一邊答著,一邊眼巴巴的望著清江放在小矮几上的那碗魚湯。
注意到他說到一半,眼神就已經停在身旁那碗魚湯上動也不動,清江搖搖頭、卻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將他扶成坐姿,接著端過那碗魚湯,握起湯匙舀了口魚湯,小心翼翼地吹涼。

「我自己吃,我可以自己吃。」劍灼很努力想要掌握主控權,那碗裡飄著的魚肉看起來香嫩可口,他想吃,請讓他自個吃。
「先喝點湯暖胃,第一口便想著吃魚肉小心等等吐出來?」

「才不會呢。」劍灼抗議,但還是順著清江遞到唇邊的湯匙就口先喝下一口新鮮香甜的魚湯,溫暖的魚湯順著喉嚨向下直達腹中,確實讓他覺得溫暖也再打起了幾分精神。

「不論會或不會,先喝點湯才好。」清江又舀了一匙魚湯。

跟清江相處至少也有十年時光。
這漫長的時光裡劍灼比誰都知道清江雖然溫和,但脾氣真要硬起來是比誰都堅持的。

所以現下要他先喝點湯,就真得先喝點。
他若拗起來想先吃塊魚肉,別說魚肉渣了,就是那碗湯他都再也不留一口給他。

所以他只能擺著不滿的表情卻又忍下再順著他的餵食先喝湯。

什麼嘛。
明明他才是主子,而他只是個區區劍奴,到底為什麼他會被一個劍奴壓制的這麼死?

難怪以前爹總愛誇張地對著清江抱怨劍奴逆天了。
這個劍奴還真的逆天了,明明只個是劍奴卻不管他們是主子的這件事對他們說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準。

沒良心。
壞心眼。
老媽子。
愛管事。

他偷瞪他,卻又依然很順口的張嘴含住他遞來的湯匙。

柔軟的魚肉入口即化,綿綿細細的好好吃……
有咬到魚肉的人一瞬間表情從埋怨變成了幸福。

基本上看他表情就覺得自己把他想法摸得相當透徹的清江一臉無奈,但還是又再舀了一匙魚湯跟一塊新鮮的魚肉。

「對了,*&︿%#$……」
「吞了再說話。」

他順從地吞下嘴裡那塊魚肉,然後看向他。「現下船是不是沒在動啊?」他只有感覺到微微的搖晃,沒有移動的感覺耶。

「船夫說他們要補充些物資,一會就走了。」

「喔。」想知道的問題得到了回答後,他又再看看那碗還沒吃完的魚肉湯,眼神很渴望但肚子卻已經隱隱有些飽了。

「吃飽了?」
「如果說還沒能再吃兩口嗎?」
「不能。」清江拒絕的非常直接明瞭,甚至還當著他的面直接吃了一口給他表示沒得商量。

藏劍山莊少莊主很傷心。
藏劍山莊少莊主很難過。

他又被他們家劍奴壓榨,主子還想吃東西不給吃就算了竟然還吃給他看。

到底是誰把他教的這麼以下犯上?

其實吃那一口也就只是為了給他看,而不是真的要給他搶食,所以他並沒有真過分到當著他的面將那碗魚湯喝完,而是在做完這樣的舉動後又將碗放置一旁,再回頭就看見他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本來就體力不算好的劍灼先是因身體不適而睡得不安穩,好不容易喝了點熱湯暖過胃後,自然是舒服許多,連帶著先前沒好好休息的身體也就再次湧起睡意。

「少莊主,你要再睡會嗎?」
「我閉著眼睛歇歇就──」

他說到一半突然中止,因為身為劍奴的清江已經轉過身並將手按上劍柄,神色專注起來。
他知道清江這個表情代表些什麼,所以他並沒有再繼續閒談下去,只是望著他捍衛的背影,開口問起。

「清江,什麼狀況?」
「船重新開了。」
「然後?」
「多了幾人,然後船夫也不同了。」

他站直身體,修長的身子看上去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劍灼甚至知道自己就算這時繞到他的正面、也依然會看見清江那一如往常的溫吞笑。

但他同時也知道,再怎麼跟平常相似,現下的清江也不會是隨便可以欺壓的狀況。

「……我還以為走水路至少安全些,但看樣子果然沒有一定。」
「少莊主推測會是誰呢?」

「在水路之上能消息靈通又能如此簡易的侵入,最有可能的應是鐵舵幫。」劍灼半垂著眼思量片刻後便從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心裡已有著十拿九穩的猜測。「但鐵舵幫現下多做水運商事,在武力方面並無過多的專門,所以定然會有其他助力……聽說趙家莊現任少主趙雨云風流愛玩,更為了景色而在孤島上建立了幾間別莊,若沒算錯、這條河上應當就有,而若真是這兩者一道來就定還會再有其他人與他們聯手。」

分明沒有多少線索,卻已經猜他個七七八八。
而清江也為他的猜測點點頭。「換言之,至少有兩個以上的門派來亂了。」

「嗯。你可以嗎?」
「少莊主,我可是您的干將。」

他按上腰間那把劍家父子都曾交付給他的干將劍,回頭衝著他勾起了一抹溫和的笑。
然後他再次轉回頭,這次的身影更加挺拔可靠。

他望著那抹背影,心中半分恐懼也沒有。

是啊。
他說的沒錯。

他是他的干將。
以護他為命,那麼、又何來的不可以?

×

也不知是急著想抓人,或是覺得只有一主一僕的他們並不帶有過多威嚇,那逮著機會便混入船隻欲抓人的幾人並沒有再拖延時間,而是沒多久就直闖而入欲來硬搶。

從其中幾人的服裝打扮來看,果然一點也不出劍灼所猜測的、除了鐵舵幫以及趙家莊的人外還有幾個不同門派的人也在裏頭。

「果真是結盟了啊。」看見那幾個擺明來者不善的敵人,劍灼懶洋洋地向後一靠,臉上的表情有些戲謔嘲諷。「我算算……鐵舵幫、趙家莊、桐門派、鷹幫……只有這幾個嗎?啊,最後面個是威龍鏢局的吧?他的武器是從藏劍山莊求出去的。」

天資聰穎,所以就算不出山莊也將整片江湖許多門派牢記在心底的劍灼一一點出他所認出的幾樣門派特徵。

他確實身子骨差而不能習武。
但這從來也未成為他的阻礙。

光只是看他這樣清點就將在場幾個結盟門派的背景點的清楚明瞭,幾個被派出來要綁架人的人都沒有多少好臉色,才剛開場、他們的氣勢就被壓了不少,但這怎麼成?
他們可是被交代要好好將人綁走的。

「就算認出來了又怎樣!你根本無法打過我們所有人。」
「聽說藏劍山莊少莊主能默背整本《御氣心法》,你自然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而來。」
「是啊,所以奉勸你還是乖乖跟我們走吧?這樣好歹能少點皮肉苦。」

「要我跟你們走,行啊。」面對著眼前數人的威脅,劍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然後指指自始自終都站在他前方的那道強大背影。「但先得經過我家劍奴也點頭說好才行。」

聽見自己被點名,也看見其他人同時將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清江有禮的淺淺一笑。「各位兄弟,我們少莊主今日身體不適,怕是不適合勞碌奔波,若你們真想約他前往、還請擇日再議吧。」

「不過就是一個劍奴真以為我們會怕嗎?」
「況且我們可不是沒準備的。」
「早聽說藏劍山莊四大劍奴都不弱,但再怎麼厲害我想也不能以一敵多吧?」

帶頭的比了個手勢,他們身後又刷刷刷的多上三四人。
連著前面來亂的算一算,加一加大概十個上下。

不但要護主又要以一敵十個基本上不弱的敵人,他們就不信他有辦法強到順利取勝。

而面對這樣的陣仗,清江卻是突然噗哧的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抱歉,清江並非故意。」他咳了聲,讓自己恢復原先的溫和,「只是覺得……這人,確實不能算少。」

只是放到他眼中,就是少了。

當年他身為被人人喊打的染血修羅時,圍剿他的可不僅僅是十人。
而是以十人為單位,總計數十人的包圍呢。

十年前面對那樣的陣仗他都不曾退過了,十年後面對區區十人的威嚇,到底算得上什麼呢?

他覺得有些好笑。

「你這根本是瞧不起人吧?」
不,他沒有瞧不起人。
他只是覺得這畫面雖不及當年卻也有些相似,挺懷念的。

「告訴你,做人別這麼囂張,現下不投降、等等就有你好受的了。」
這便叫囂張?
那這人肯定沒見過他認識的另一個也曾偶爾照顧過他的長輩,那廝真要囂張才夠有氣勢。

「別說這麼多廢話了,直接搶了人就走。」
噯?就說這些啊?
他本還想看看他們到底還會說些甚麼來讓他回憶當年的。

但現下看來……

「你們都還太急躁了啊。」他勾起笑,俐落地抽出干將,鋒銳的劍身在出鞘時劃破空氣發出一道清澈的聲響。

接著便是無數的兵刃相接、鏗鏘不斷。

他始終沒有主動,卻又用撩花人視線的身法擋下每一個攻勢。
他右手持劍同時擋下兩人攻擊,又借力使力往前一推將兩人往後一推再撞倒兩人,左手也沒閒著,一個探出握住了另一人的手一折,藉著對方吃痛鬆手的狀態奪過對方的刀,又順手的往旁一次、毫不猶豫的刺過其中一人的大腿逼得對方不得不跪。

下一瞬他踩上那被他刺過大腿的人膝蓋,又抽出那把刀,一個翻身一手刀一手劍的同時再將另外兩人的兵器挑出他們手腕順帶也在他們手臂上劃出傷痕,在整個行雲流水的攻擊結束後又在將左手的那把刀扔出去,恰好釘住第九人的肩膀,而最後一人根本只能握著劍動也不能動,因為他手上那把干將正準準的對在他的喉間。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彈指之間。
幾乎沒有人理解在這轉瞬中他是怎麼以一對十還能如此從容。

如果再仔細去看,甚至還能發現在一連串的攻擊後、他仍穩穩地站回原本的位置,半步也沒退上一點。

這到底怎麼可能?
來掠奪的幾人面色都不是很好看,他們在片刻的交鋒中輸了,而這人更甚至有大半的時候都是藉由他們的攻擊做出反擊,根本不能算是有真正的主動出擊。

他以守代攻。
卻又守得如此無縫,攻的如此俐落。

僅僅十人對他而言,根本就真不算什麼。

但是……

「清江!」

聽見劍灼的聲音,清江猛然回頭,卻看見這趟也有與屬下一道而來監視擄人行動的趙雨云正用手捏在劍灼的下巴上。

他眼神一閃,幾乎就要衝上前。

「你要是敢過來,我可不保證我不會割花他這張臉。」

他看見趙雨云另一手握著一把小刀貼在劍灼的臉上,為此他仍是停下所有動作。

「以為至少十個人就可以成功這件事情看樣子真是我們小看你了,但其實你也失算了吧?」看他那為了自己正抓著的人而不敢妄動的樣子,趙雨云勾起了嘲諷的笑。「只要你有片刻的分神就夠了,只要有那一瞬我就可以趁亂從後頭來抓人,你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狀況吧?」

清江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趙雨云。

「放下你的武器。」

雖然不甘願,但他還是慢慢地蹲下身、將手上的干將放置腳邊,而離他最近的敵人則在趙雨云的示意下將干將踢遠。

興許是看他失了干將便沒威脅了,趙雨云勾起了更加放肆的笑,放開箝制住劍灼下巴的手,改為有幾分淫邪的貼在他的臉上輕撫。

「公子榜榜首果然不同凡響,這第一公子的臉可比我想像的還要好看多了……我說劍少莊主,你要不要乾脆考慮跟了本公子?保證你以後的生活過的自是美滿幸福。」

面對這樣令人作嘔的淫邪行為,劍灼內心確實有相當的不悅,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很冷靜的望向趙雨云。「我還以為你想綁走是為了心法呢。」

「我自然是為了心法,但同樣也有為了你……怎樣?做個交易吧?若你真能把心法告訴我,本公子一定好好照顧你。」
「背是會背,但你能不能帶我回去聽,這就難說了。」

「有什麼不能的?你現下不就在我手上了嗎?」趙雨云嘲諷似的一笑,甚至還誇張的要低頭吻上。

但他最後並沒有吻上。

有一把劍鞘橫在眼前隔絕了趙雨云欲對劍灼不禮貌的行為。

那個劍鞘正是干將劍的,而干將劍的主人、則根本不知是在何時出現在他身旁,不但救走了他原先還半摟在懷裡的劍灼,眼神更是冰冷無情地與他對上。

沒有劍,卻將劍鞘使得比有劍還要危險程度高上數十倍的男人就這樣冷冷地望著他。

「你要我現在折斷你的手再推你入江,還是要自己折斷再帶著其他人跳江呢?」那個名為清江,眼神卻恍若修羅的男人很輕很輕地問著。

他在他的眼底看見了濃濃的殺意。
若說先前以守代攻的人只是簡單回擊,那麼現下主動出手的他便真的是一臉要殺人的模樣。

在那當下,趙雨云知道了。
派再多的人來都沒有用,眼前這個掛著干將稱號的男人,絕對不會只是個簡單好解決的劍奴。

從頭到尾真正失算的,都是他們這邊。

一場船上擄人風波就這樣異常簡單的結束了。

將那些來綁人的傢伙一個個點穴扔到江裡去後,清江他們找了新的船夫,並且再次重新上路。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都很順利。

若真要說還有什麼,就是在那之後清江拿著沾水的方巾,在劍灼被趙雨云碰過的臉上擦了又擦。

「你再擦下去我就要掉層皮了。」被擦了好幾下來回,最後都覺得臉頰有些發疼的劍灼連忙抬手阻止他。「只是被摸到一下,不用擦成這樣。」

清江為他的阻止而停下,看著他被自己擦紅的臉頰,眼中有絲愧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也覺得他摸我不舒服,但也沒真的怎樣、擦掉就沒什麼感覺了。」

但他不覺得沒什麼。
盯著劍灼的臉頰,清江始終覺得方才被趙雨云摸過的地方讓他非常不滿。

他不該讓人碰他的。
他應該要好生保護他。
怎麼就會出了這樣的錯?

他抿緊唇,臉上是對自己濃濃的不滿與自責。
看他這樣子其實也不是不了解他在想什麼,劍灼只能笑笑。

「放心,我真的沒事。」
「但我該保護好你。」
「你有啊?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有些故意讓那個趙雨云抓到的,你應該也知道?」既然要結盟綁架他,幾個帶頭的一定會至少來個一個,而他在把來的那幾個門派都猜中後,賭的就是來的會是那個風流的趙雨云。

經過這件事情,確定他會背心法的人就更多了幾個。
至少有好幾人聽他親口說出『背是會背』這句話。

只是他沒算到那個姓趙的真的這麼色胚,當下就摸上他的臉,害他差點沒把先前喝的魚肉湯吐到他身上。

噁心死了。
平平同樣是摸他的臉,清江拿方巾幫他擦臉的動作雖然擦到有些痛,但就是比那個趙雨云好上數十倍數百倍。

至少他完全不覺得噁心還覺得清江的手指碰到的感覺舒服多了。

……是因為清江陪在他身邊讓他信任的緣故嗎?劍灼突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不解。

或許也是因為他這樣陷入了沉思,才也沒看見清江眼中閃過了相似的困惑。

清江自責自己沒有護好劍灼。
但真正讓他憤怒的原因卻是趙雨云隨意碰觸劍灼的這件事。

他不喜歡別人碰觸他。
他希望除自己以外誰也不會碰到他。

……是因為他答應過莊主保護他,也曾經從他手上接過劍向他發誓的原因嗎?清江皺著眉,無法理解自己胸口微酸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原因。

在正式到達江南以前,他們的心中都各自察覺到不同以往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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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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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為了擺脫那些目前還無解的困惑心思,他們聊起了先前那場風波,而一想起當時的情況、劍灼就立刻開口了。

「對了!清江,我有事要跟你講。」
「少莊主有什麼事?」
「你為什麼跟他們打的時候用他們的刀回擊比用干將還多?」
「……」
「還有最後你把干將放開就算了,你拿劍鞘時用的好像比較偏棍法不是劍法。」
「……」
「你平常練的都哪去了?就叫你好好用劍你不要亂用別的啊!」
「……」
「清江,我還沒講完,你在幹嘛?」
「把少莊主的魚湯全喝了。」

清江微笑再微笑。
然後他決定等回山莊以後,他一定要把劍插在莊主墳前再來上香。

……這對劍癡父子到底能不能有救一點啊!

--
這對主僕依然莫名其妙的在甜蜜蜜,不要問我為什麼(遠)
他們真的還沒在一起,這很重要,請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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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顧冕。」

在那跛腳青年即將推門離去之際,一直沒有收回目光的葉尉站了起身,又一次喚住了他。

顧冕按在木門上的手停頓下來,似乎是為那重還於他的名諱沉默了半晌。他沒有回答,只是轉過了頭,靜默地等待她的後話。

而她在他的等候中逕自拉開木桌抽屜,取出潛進萬華派時謹慎多備的短刀,信步走上前,連刀帶鞘地將短刀遞給那面露提防的小青年。

「這個拿去,以防萬一。」

無視顧冕藏不住的錯愕神色,墨色面紗後頭的葉尉眼眸半垂。她的語氣平靜,然一字一句盡透著堅決。

這個決定,她思考一段時間了。

得知她的冒牌身分以後,顧冕對夜晦的態度變了,至少那雙琥珀色眼眸裡的憎恨明顯消退大半。她為此感到開心,但也不得不有所警覺,若潛藏在萬華派的兇手也注意到顧冕藏不住的轉變,進而發現他在暗中助她,絕對會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在這充滿猜忌與提防的萬華派中,好不容易有人能幫她了,若顧冕遭遇不測,別說所有進展退回原點,恐怕連她也自身難保。

再說,顧冕是她的助力,不是她的棄子。當初是她將顧冕捲進這檔麻煩事,就算無法完全確保他的安全,至少當事情往最糟狀況進展時,她得讓那被廢盡武功的孩子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

然而不知道她有何打算的顧冕沒有接過刀,只是在愣怔片刻之後將目光由刀轉向遞刀的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妳是認真的嗎?姑娘。」顧冕看著她,有些複雜的神情中混雜猜疑與戒備。但當他謹慎地開口時,葉尉聽見青年的語氣中,比起試探防備,更多是單純的困惑。「不怕我做出什麼?」

「你會嗎?」她反詰,而後為那孩子一時之間的語塞暗自嘆了口氣。沒等顧冕回答,葉尉又抬高了捧刀的雙手,定定地望著眼前依舊遲疑的小青年,語氣沉穩而懇切。「反正我信你不會,所以收下吧,顧冕。我請你幫我,可不是要讓你冒險送死的。」

讓男奴手持利刃的風險她當然曉得,然而縱使明白,審慎考慮過後,葉尉還是決定冒這個險賭一把。不只是她信那本性善良的小青年不會背叛,也是為了彌補她對他的另一份虧欠。

當年東嶽派大老毅然決然捨棄被萬華派擄走的弟子,以掩飾他們的錯誤決斷時,她無力阻止,如今也無法改變些什麼。但至少這一次,她能保證不會讓那本性善良樸實的孩子再一次成為誰的犧牲品。

顧冕沒有說話,他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再一次回到她手中的刀,輕輕地垂下眼。用四年煎熬換來的偽裝卸下來了,那一刻,葉尉覺得顧冕又回到她所認識的十七歲小少年,像個孩子一樣,毫不遮掩地露出不知所措的情緒。

最後,顧冕微微傾身,伸出手,接過她的善意,而後再一次抬頭迎向她的目光。他看著她遲疑了會,彷彿在思考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說些什麼樣的話。

然而後來,顧冕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軟下總是戒備繃緊的神情,有些笨拙,卻帶著感激地扯了下嘴角。

「謝謝妳。」

語畢,不等葉尉反應過來,顧冕已將短刀收進懷中,安靜地轉身,推門離開她的寢房。

門掩上時輕輕地「叩」一聲拉回葉尉的心神,她看著關上的木門,回想起那孩子輕聲卻清晰的道謝和他說這話時的表情,雖然一時間無法形容心裡五味雜陳的情緒,但仍忍不住輕輕勾起了嘴角。

她不確定顧冕那扯唇的動作算不算笑容,不過至少,自她在萬華派遇見他以來,她總算看見顧冕露出了最近似昔日的表情。


* * *
進度:加一下對姑娘的信賴值和一點點武力值,不然十三整個拖油瓶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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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日被左護法「逐出」之後,顧冕便照著姑娘的指示安分地待在西廂,再沒有靠近夜晦的落一步。然而,今日大半個上午過去,他總覺得自己靜不下心,做什麼事都心神不寧。

也許是為了姑娘拿她自己當誘餌的危險計畫吧。但顧冕知道,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藏在衣服底下的那把短刀。

懷裡的刀沉甸甸的,就算已妥妥地收好了,利刃的重量仍讓他不斷分神。顧冕站在水井邊,原本要將空木桶拋下的手擱在水桶邊緣好一陣子,彷彿忘了手邊的工作。最後他沒有打水,而是收回一隻手貼上前胸,隔著布衣握住姑娘暫借予他防身的短刀。

這是被擄進萬華以來,他第一次重新執起刀。也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再次拾回東嶽派子弟顧冕的身分,不再只是萬華派裡失去姓名的男奴,也不再只是左護法手下一個卑微的代號。

「你今日沒上姑娘那兒?」

身後低沉冷淡的嗓音猛然讓他回過神來。顧冕嚇了一跳,隨即迅速壓下心驚,若無其事放下隔衣握刀的手,循著聲音靜默地轉過頭。

說話的是十一,一名高瘦、大約年過而立的男奴。他凹陷的雙頰讓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更加明顯,也令他抿唇冷凝的表情嚴肅許多。因此,當顧冕與十一直瞅住自己的眼睛對上視線時,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強迫自己別心虛地躲開目光。

「姑娘不許我進院落。昨日下午送茶水過去,就被她趕出來了。」穩住語氣,顧冕在回答十一的質問之後,默默地低頭垂著目光,如同他面對萬華派中所有人的慣性動作,以免向來不善隱瞞的自己露出馬腳。

「為什麼?這沒道理。」
「也許是病了,所以格外防人吧。昨日她氣色差得很,看上去有些發燒。」
「……是嗎?」

十一沉吟了會,那雙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珠子因思索微微瞥向別處。顧冕趁他暫時收回目光的空檔轉回身子,若無其事地繼續手邊動作,將空木桶拋進水井中準備打水。在慶幸這對話順利結束之際,餘光裡,他似乎看見附近其他男奴不約而同緩下動作,似乎事不關己,卻又有意無意地注意著他倆的談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但十一難得的多話和這隱隱不對勁的氣氛卻令顧冕不由得繃緊神經。

他和十一不熟,這幾年妖女夜晦刻意苦待他時,那人雖沒像小六一樣看夜晦的臉色跟著為難他,但也不願惹事地離他遠遠的。顧冕甚至不記得自己和十一有過什麼交流,只記得大概在為奴不久之後,那長自己多歲的男人曾淡然地告訴藏不住憎恨目光的他:想在萬華活著,就得學會隱忍。

除此之外,這四年以來,今天是十一第一次同他說了這麼多話。

是注意到不對勁,想從他這兒打探些什麼嗎?
想起昨日冒牌夜晦的推測,顧冕吸了口氣,覺得心跳變得有些快。

若有所思的十一回過神了,一雙微微突出的大眼再次看向吃力將水桶拉上來的他。顧冕有些擔心十一會追問下去,然而半晌之後,他只聽見十一冷冷地哼笑一聲,嗓音沉沉啞啞的,不知道在對他說話,還是不小心說出口的喃喃自語。

「……看樣子那妖女病得可不輕吶。」
「那也好。」

背對那削瘦的男人,顧冕彎下身將打上的水桶擱在地上,伸手揉了揉隱隱刺痛的右腳後筋。這句回話雖是順水推舟的作戲,其中夾雜的恨意倒是意外地真切。他想,那是因為想起夜晦怎樣待過他的緣故。「病死了倒好。」

「……」

十一沒有再說些什麼,但那直勾勾的凝視終於移了開來。顧冕提起水桶站直身子,正暗自鬆一口氣時,他聽見十一轉身離去的腳步,伴隨著那人清冷依舊的嗓音。

「倘若無事,就幫著把屋後的垃圾清一清吧。」
「……是。」

顧冕站在原地,垂著頭輕聲地答應。直到十一腳上的鈴鐺聲漸漸遠去,他才側過身,看著那瘦得只剩一把骨的背影,默默地複雜了神情。

附近的男奴散光了,但估計都聽見了他刻意加重的聲音,他想自己應該順利地完成姑娘交辦的任務。然而比起慶幸,顧冕卻覺得罪惡感像壟罩萬華派的濃霧一樣,自心底悄然升起。

他和十一說的連篇謊話中,只有對夜晦的憎恨是真的。
而現在的他反倒幫忙逮兇手替那個女人討公道,多麼荒謬。

噓了一口氣,顧冕甩開思緒、收回目光,踮起受過傷的右腳腳尖,一顛一顛地提著水桶返回西廂。

水桶裡的水不算太滿,但不知怎麼地,這段路走來比以往要費力。顧冕喘了口氣,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忍著下腹部微微悶痛,空出一隻手按了按有些暈眩的腦袋。他以為只是疲累和空腹的後遺症,然而當腹部的疼痛長成了針,猛然貫穿他的腸與胃時,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水桶自手中鬆落,滿桶的水嘩啦的潑濺一地,他卻已無心力注意這些了。熟悉的劇痛迅速地擴散開來,嚙咬著五臟六腑,顧冕跪跌在泥水之中,一手撐著地,一手抱緊肚腹。此時他已疼的渾身冒汗顫抖,卻只能咬著牙,死命地不讓自己唉哼出聲。

拜「毒湯」所賜,藏在他身子裡的毒最近安分許多,但怎麼偏偏在這種該死的時候發作呢……

視線逐漸模糊了,抱著肚腹死撐著的顧冕奮力擰了一把側腰,指甲深陷皮肉中的尖銳刺痛勉強讓他重新凝聚精神。他嚥下唾液,艱難地乾咳一陣,隨後動了動身子,扶著膝蓋緩慢地站起身來,強迫自己繼續向西廂邁步。這裡是屋外,人來人往的屋外,他不願意在這種地方倒下,說什麼也得撐回房間裡。

後來的事情,那顆被狂痛沖暈的腦袋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顧冕只記得自己始終沒有走回西廂,然而就在他幾乎撐不住的時候,似乎有誰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險些踉蹌絆跌的他。

「喂,沒事吧?」
模糊之際,他聽見耳邊傳來關切的男音。

那聲音聽來有些急切,但聲線柔和,而且熟悉。已經無力思考的顧冕想不起來這是屬於誰的聲音,然而在下一波痛楚淹沒思緒之前,他卻憶起了同樣有著溫柔嗓音,可又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兄長。


* *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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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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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哥哥在躲他。
這是某個午後利用空閒時間柱著拐杖一拐一拐去到書房卻又找不到人的香柯心裡閃過的一個肯定念頭。

到底是發生甚麼事情他也不知道,但就是大概從三四天前的早上開始,他突然沒辦法找到從山崖下救他的男人。

他在他辦公的時間去書房找他,卻次次撲空。
他在他整理環境的時候想幫他,卻次次被避。
他偶爾聽見他跟人對話的聲音,卻次次錯過。

起初幾次是巧合,後面幾次他開始豎起耳朵傾聽,便發現有個微弱的腳步聲常常在他接近的時候飄開。
他認得出來那是河哥哥的腳步聲。

也因此他才能判斷出河哥哥在躲他。

但為什麼?
這天又循著習慣來到小溪邊,想要看看能不能遇到聽說來洗衣服的人,卻又在靠近沒多久就被對方溜走的香柯沒有追上去,只是在愣了片刻後、慢慢地摸索著在小溪邊坐下。

從身旁撿起小石頭。
他有些發悶的往溪水的方向扔,撲通、撲通,每丟一顆就讓他心中的不解更深。

他來到河哥哥他們的這個門派也已經有半個多月了,上上下下不管是誰都跟他混得很熟玩得很歡,而河哥哥雖然講話的語氣總是冷冷的、照顧他的溫柔態度卻也很明顯是源自本性不帶虛偽,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不能理解這幾日來他對自己的態度為什麼開始改變。

明明晚上依然會因為擔心而來替他蓋被跟查看傷口,可是白天的時候就是怎樣都遇不到人,要不是他確定河哥哥白天也是真的會出現,他都要覺得河哥哥其實是鬼。

天黑以後才會飄出來。

「我應該沒有做什麼壞事啊……」他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小臉上滿是濃濃的不解,甚至還伸出手指憑著印象細數。「我的確有不小心撕破他一本書、還有把剛洗好的衣服翻倒在地上、偷偷把不喜歡的菜挑給他……但那些時候河哥哥不都沒生氣嗎?還是因為我打破他的杯子卻偷偷丟掉被發現了?」

他一邊碎念著回想,孰不知那個在他口中被他提及的度奈河就在不遠處,用一種無語的眼神在看他。

原來他打破自己的杯子還偷偷扔了嗎?
難怪他就覺得自己平常慣用的茶杯怎麼換了。

……做這種壞事就給他承認啊。他會打他不成?

度奈河在內心默默回嘴。

然後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到原因的香柯才慢慢地用雙手環住膝蓋,雖然眼神無法聚焦而沒有過多情緒,但臉上還是明顯著寫著失落。

「……河哥哥這樣一直躲,我就算想道歉也不行嘛……到底為什麼要躲我呢?」他靠在膝上,垂下眼嘆了口氣。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躲自己這件事情為什麼會讓他如此失落。
但接連好幾天沒辦法見到對方,他覺得心底的地方像多了個洞,空空的、有些寂寞。

仔細想想,他其實好久沒有跟人這樣撒嬌了。
在鶴山派裡雖然過得很快樂,但畢竟因為他的身分特殊,心性也不正的緣故,再快樂融洽、也會隔著一層淺淺的距離。

他會笑,會鬧,會玩,卻沒有鶴山裡的任何一個人這樣撒嬌。

『河』是他從再次清醒至今的第一個。
是除了他所思念的姊姊以外的第一人。

雖然他講話總是冷冰冰的,雖然其他人都說他的表情跟眼神很可怕,但是在他的感受中、他真的很溫柔啊。

他總給他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而他對於這樣溫暖又對他好的人,不知不覺就想多靠近一點。

所以現在碰不到了,他真的很難過。

從不會被察覺卻也不遠的地方藏起自身所有氣息望著他的度奈河,自然將香柯那句輕嘆跟低喃聽進耳中。

那讓他瞬間有種胸口被掐住的煩悶感。

其實香柯說到的沒錯,他的確是在躲他。

只是卻並非香柯所猜測的那些理由,他最初躲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對於這個名為香柯的孩子太過關心跟信任了。

那天夜裡,他聽見青年在夢中不曾聽過的自稱而覺得他有所隱瞞,這在江湖上其實相當正常、畢竟誰也不知道告知詳情會換來什麼結果,更何況就連他也對他有所隱瞞。
但真正讓他想要躲他的原因是,他對於那種被隱瞞的感覺感覺到不滿跟痛苦。

明明只是個與赤影派毫無相關的青年。
明明更深入探討他們彼此為正邪兩立。

他可以接受那個青年在赤影派裡跟所有人混熟;他可以理解那個青年不抱有偏差態度與他們相處。

這些雖然說出去都會讓人無語不信,但終究都不會是不能接受的事實。

只是真正讓他覺得不對的,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將青年看得極為重要這一件事。

他關心他的傷口如何。
他擔心他夜裡可睡好。
他留心他一拐一拐的腳步聲。
他私心為他多準備了愛吃的。

直到聽見青年吐出那句不明的自稱,並且覺得青年仍有事情瞞著自己而去細想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在意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有種以前從來沒有湧現過的情緒讓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加速,然後在青年每一次的接近時逼迫著他走向失控。

所以為了不出現不符合自己行為的行為,他選擇躲開。

躲開香柯的靠近。
躲開香柯的碰觸。
躲開香柯的消息。
躲開香柯的傳話。

只是雖然躲開了,他卻又無法壓抑自己多去看他的這份心思。

所以他在夜裡去看他。
想著他是否又做夢靨。
所以他躲在暗處看他。
看著他一臉失落離去。

所以再怎麼躲,他都躲不開周遭人將任何與香柯有關的事情傳到他的耳中,所以再怎麼躲,他都無法要求自己不去關心香柯每一天的生活。

這行為活像是──他抿緊嘴,對於自己心底那逐漸明朗的答案顯得更加浮躁。

而此時此刻,坐在溪邊的香柯似乎也是失落完了,拍了拍褲腳手往旁邊摸索就要爬起來。

他那雙眼看不真切。
所以他看不見他即將摸到的某顆石頭上停著一隻蟲。

他毫無所覺的摸上去,接著對於掌心下的觸感停頓了幾秒。

「唔啊──!」他下意識的把手上抓到的東西甩出去,卻也因為這過大的動作重心不穩而往後倒去。

「小心!」顧不得躲不躲藏不藏,度奈河反射性的就掠過去將人攬住一把撈回,讓香柯避免了往後摔到溪水中的窘境。

接著看著那被自己摟在懷裡的身影,度奈河滿是擔憂又憤怒的開口──若是言輪洄或是赤影派其他人在這肯定會為他難得明顯的情緒起伏而錯愕──「你在幹嘛!就算這溪不深摔下去也很危險你知道嘛!」

剛才被蟲嚇到,但現在突然被抱住反而顯得冷靜下來的香柯愣愣的看向他,雖然不能視物,但那雙眼仍明顯的對上他,接著他綻出一抹開心的笑。「河哥哥!你又救我了耶!」

吭登。
盯著香柯那抹突然綻開笑,便有如洛神一般,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神人之貌,度奈河確實聽見了自己心底深處的一聲巨響,接著就是瘋狂的鼓動。

──活像是動情了一樣。
他聽見自己心底有個聲音朗出了解答。
與他以為自己連同外貌一起死寂,不再起伏感情洶湧襲捲而上同個時刻。

他再無法告訴自己如何躲藏了。


# # #
對,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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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感覺就像是有什麼軟軟的東西貼了上來,壓著自己的嘴、沒有更進一步卻因為過近的距離而有種甜甜的味道。

他好奇地伸出舌頭去舔了一下,就像是想確認那壓在嘴上的東西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像的一樣甜膩,只是或許是這樣的舉動嚇到為了救自己而將自己半攬半抱著的男人,當他舔完那一下的瞬間,河給他的反應是突然僵住,接著鬆開摟緊他的動作就往後退。

擔心著這樣讓對方一退又要找不到人,香柯連忙伸出手去揪住對方的衣領。

「河哥哥,等等──」
「你放開──」

他急著向前拉住他,而他急著退後離開,彼此都忘了自己腳下踩的地面是不穩的碎石上,一來一往間他更是不小心踩滑腳步將面前的人整個推倒。

「好痛……」毫不猶豫直接撞在對方懷中香柯摸摸鼻子,淚汪汪的抬起頭,緊接著才又想到自己摔倒前有推倒人,又慌慌張張的伸手上去摸索。「河哥哥、河哥哥,你有沒有怎樣?」

在他的手即將摸到對方的臉以前,河已經先抓住他的手。「……我沒事。」從聲音聽起來,雖然有些沙啞卻沒有真的明顯的痛苦感。

香柯因此鬆了口氣,接著才又擺出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雖然看不清楚卻又能準確無誤地望向應該是河面孔的地方。「河哥哥,我打破你的杯子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

「可是河哥哥一直躲著不跟我見面!」他有幾分委屈的指控,抽抽鼻子,感覺好不委屈。「不管香柯做什麼河哥哥都不要生氣啦,香柯道歉就是了嘛,河哥哥讓香柯幫忙你、跟香柯說話啦……」

「……你先下去。」

「河哥哥不答應香柯就不下去!」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香柯還更是固執的直接往下趴在他懷底搖頭,緊緊抓著對方的衣服,大有怎樣都不肯放手的意思。

……河哥哥的身體感覺有點緊繃是自己的錯覺嗎?
他在撒嬌之餘還有空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很久,最後他才聽見被自己壓倒在地上還在懷裡狂蹭狂撒嬌的人再次開口,聲音比起先前還要沙啞幾分。「我答應你不躲,你先下去。」

香柯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個性,所以得到承諾後就破涕為笑,開開心心的從河身上爬下來。

或許是看他這樣乖巧聽話的態度無奈,男人在也跟著爬起身站好後往他望過來,他看不見他的眼神卻可以清楚知道他正在望著自己。
然後他伸出手,用指腹在他面頰上抹過,他想那應該是替他抹去臉上髒污之類的舉動。

只是這個並沒有怎樣的動作卻讓他覺得心臟有些快,胸口也有些甜甜的,是因為剛才那壓在嘴巴上甜甜的觸感引起的嗎?

對於這些突然的情感他有些陌生,接著輕輕搖頭搖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感覺,又是上前揪住河的衣裳。

「河哥哥,你真的不生氣了吧?」
「……我本來就沒生氣。」
「可是你這幾天一直在躲我嘛。」
「……我這幾天只是太忙了。」
「真的嗎?」
「真的。」

他眨了眨眼,又揚起一抹開心的笑,雖然長大後自己就看不清楚而不確定,但從小到大只要他這樣一笑大家都說他好看,然後大姊二姊就會摸摸他的頭會捏捏他的臉。

所以他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只要這樣笑了對方就不會真的對他生氣了。

雖然河哥哥用的理由有些彆腳。
但河哥哥真的不生氣跟不躲他就好了。

他很開心。

「……那我們回去吧。該準備晚膳了。」
「好!」

他開心的上前,很自然的挽住河哥哥的手以對方當拐杖而行。

他眼睛不好。
所以看不見度奈河又一次望向他,雖然眼中沒有情緒、卻又隱隱有什麼在其中開始閃著。

一直到他們回到住處,用完膳,甚至都沐浴好要就寢的時候他才從『河哥哥不躲他了』這件事情所造成的好心情中回過神,慢慢的將手指碰上自己的嘴。

手指的觸感有些柔軟,卻依然無法與稍早前所碰觸到的那份柔軟相比。

那個聞起來有點甜,舔起來也有點甜,像糕點卻又不是糕點的滋味,他眨眨眼、臉莫名其妙的紅起來。

那時情況太突然,後來又顧著分心到其他事情上所以沒有意識到,但……那個行為,似乎叫做親吻。

雖然失去家人前他才八歲,而後在鶴山派也不會有人特別去教,但對於這個行為他想自己還是隱約明白的。

柔軟的唇瓣會落在額頭上,面頰上,都是有著幾分寵溺的味道。
但從來也沒有人將唇瓣落在他的嘴上與他相貼,雖然很輕很輕,不過那時的感覺怎樣都遠遠超過寵溺二字。

他……並不討厭。
他拉過棉被,躲在棉被裡為那微甜的感覺偷偷的笑了。

×

雖然中間發生了一些插曲,但他的傷還是一天比一天再好上一些。
當被判定不用柱著拐杖也能移動的那天,他很開心的把枴杖扔了。

「耶!終於自由了!」終於獲得自由,不用再仰賴支撐才能移動的香柯舉雙手歡呼,就差沒有請人買鞭炮釋放普天同慶。

看他那活像被關了許久終於獲得釋放的模樣,閻羅跟羅剎還有其他幾個與他感情不錯的殺手都被逗笑噗哧的笑出來。

「明明你先前也沒多不自由吧?」
「就是,柱著拐杖還是能四處蹦跳,哪裡像個傷患?」
「什麼嘛,我明明很乖的在養傷,也有很忍耐沒有亂跑亂跳的。」

原來幾乎一天到晚待在影主身後,跟前跟後跟頭跟尾的叫做很乖在養傷、沒有亂跑亂跳?
赤影派的殺手們對於香柯口中的『乖』有了新的認知。

他們相當佩服香柯黏著影主撒嬌的勇氣。
然後更佩服影主被香柯黏沒生氣的耐心。

「好啦,為了慶祝你不用柱拐杖了,要不要我們找個人陪你出去外面走走?」最後沒去點破香柯的乖跟一般的乖不大一樣,閻羅伸出手、像對待弟弟一樣的揉揉香柯的腦袋。「我記得你之前就一直嚷著想要出去外面走走。」

他們赤影派雖位處東疆赤影谷中,但對外走上一段路還是有鄰近的城鎮可以走走逛逛,只是對外交通有些複雜、若沒有熟人帶領是很難進出的。
他們都在影主的命令下誰都沒有告訴香柯他們這裡真是江湖上所傳的赤影派,但這反倒讓他們能用更自然的態度去面對開朗的青年。

這也是為什麼對於青年他們都有幾分照顧,然後也將青年一些隨口嚷著的想法記著了。

「唔,沒關係,我會找河哥哥帶我去!」

「咦?你要找河帶你去?……不太適合吧?」先別提度奈河的身分比較特別,要負責派裡大大小小事務這件事,度奈河的那個外表、其實並不太適合外出。

銀髮藍眸。
那與中原江湖上截然不同的模樣,實在很難不引人注意。

所以以往除非必要,度奈河本身是不太出門的。

「才不會不適合呢,河哥哥一定會答應我的。」香柯衝著回答他的羅剎調皮吐吐舌頭,接著轉身就用才剛痊癒的腳往熟悉的方向跑去。

羅剎本想喊住他,但最後還是讓閻羅拉住,後者朝他搖搖頭。「讓他去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香柯弟弟就喜歡黏著影主,這倒也沒不好。」

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們便沒再去攔下香柯。

在影主大部分辦公的房間裡找到影主後,香柯立刻開心的撲上去。

「河哥哥!」

正在判斷這個月送上赤影派的殺單有哪些要接,哪些不該接的度奈河被差點沒被突然跳上他背的香柯嚇到。

他反射性的把背後的那個青年拎下來,轉身面對他。「你在幹嘛?你的腳傷還沒好還這樣跳!」

「好啦。」

「什麼好啦?」度奈河一愣,然後才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香柯歡樂的將兩個手掌攤平在他面前晃啊晃,甚至還跳了兩下給他看。「不用柱拐杖了?」

「嗯!可以跑可以跳了!」香柯非常開心。

看他開心的模樣,度奈河心底有些放軟,雖然面部還是毫無改變,卻仍牽著他的手將他領到一旁的椅子落坐。「就算不用柱拐杖了也暫時先別跑別跳,骨頭剛癒合仍太脆弱,一個不小心便會再受傷的。」

「嗯,河哥哥說什麼我就聽什麼。」香柯擺出乖巧聽話的坐姿,但手又擺在膝蓋上扭了扭。「那個、河哥哥,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差不多該離開了。」安靜半晌後,香柯才終於吐出這樣一句話,然後低著頭、不知怎的不敢抬頭看他。

其實是閻羅他們說了以後他才想起來的。

從不小心墜崖受傷,並讓自稱河的男人留著照顧到現在,已經不知不覺過了快要一個月。

他從傷重養到傷好。
他從陌生待到習慣。
他從疏遠留到熟悉。

慢慢的,慢慢的,他差點就忘了自己離開鶴山派的那個主因。

他是香柯。
但更是烈側柏。

不可以因為一點溫暖就眷戀到遺忘自己本來目的。

他還沒幫烈家報仇。
他還沒幫家人伸冤。

他不可以停在這裡。
至少目前不可以。

他看不見度奈河的表情,所以也不能去想像度奈河現在究竟有怎樣的反應,他只知道面對自己的這個請求,度奈河安靜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要以為他是沒聽見而想再次開口時才聽見他的聲音。

「……為什麼?」度奈河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讓人無法明白他的情緒。

「河哥哥記得我醒來時跟你說的話嗎?我有個非去不可的地方。」香柯解釋著,這才終於抬頭,只是在他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的色塊,唯有那偏淺的色塊可以讓她清楚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先前是受傷不好移動,但現下傷好了、我就沒有理由再拖了。如果河哥哥可以的話,等我去完那個地方、再回鶴山派跟其他人交代完,我再回來這裡找你好不好?」

說起來這也是私心。

他想幫家人報仇。
但也想留在這裡。

所以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報仇完以後,再去跟大師兄他們講自己要離開好讓那個雖然不見得能完全接那他卻又待他極好的鶴山派不會為他擔憂,最後就可以回到這裡跟河哥哥一直待在一起了。

他喜歡河哥哥,他偶爾會讓他想到疼他的姐姐,但卻又與姐姐他們不一樣。
雖然還沒搞懂那是怎樣的一個感受,但他想只要跟河哥哥相處久了就可以懂了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都還沒機會去搞懂河哥哥那時親他的嘴是代表什麼意思。
在那之前他真的不願意離開他太久。

「……」
「……」

但他的提問卻讓度奈河再次陷入沉默。
而又是良久一段時間後,度奈河又再次開口。

「香柯。」
「是?」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赤影谷啊?」
「不,我是問,你知道這裡是什麼門派嗎?」

香柯眨眨眼,對於度奈河有半晌安靜,接著揚起一抹淺笑。「河哥哥不是說只是普通的小門小派,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人?」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他的回答讓度奈河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而為此香柯又低下頭了,他有些緊張,但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要自己不要太害怕的抬頭對上度奈河的眼。

「嗯,我知道。對不起,河哥哥,我沒有跟你說。」香柯眨了眨眼,那雙彷彿盛滿星河、乾淨澄澈又璀璨爍亮的秋水翦瞳有著失焦的空蕩,可是他的臉上卻寫著愧疚。

他確實在來到這裡沒多久就知道這裡是哪裡了。

不是像度奈河講的,只是尋常的小門小派,而是如他最初猜測的那樣,這裡不是他處、而是貨真價實的東疆赤影派,那個已接單殺人的殺手門派。

有些人回來時身上有著淺淺的血味。
有些人交談時對話有著目標等字眼。

而他更不是不曾聽到其他人喊他,影主。

雖然他能猜出他們不願對他明說的原因,甚至也能理解,但他們終究還是錯估了一個眼睛不好的人在其他方面有多敏銳。

他只是沒有去說破。
畢竟這一個月相處下來,他知道他們都不如外界所傳的那樣可怖邪惡,既然不是、那就不需要去將其放在心上介懷不是?

「……為什麼不說?因為覺得這裡很可怕?」

「不是的!」他一秒將度奈河的假設駁回,用力搖頭以後更是慌張的摸索上前,然後差點往前撲倒,所幸度奈河即時接住他,但他仍慌張的抓住他的衣襟,努力要將自己的想法表達給對方知道。「我不怕的,這裡很好,不管是其他人還是河哥哥都很溫柔,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只是……只是我想河哥哥不想讓我知道,我就不說,我怕讓河哥哥知道我知道了,反而會叫我離開、不許我待在這裡,我不想離開河哥哥的!」

他喜歡這裡。
他喜歡其他人。
最重要的是,他也喜歡對他很好的河哥哥。

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會覺得可怕呢?

他緊緊抓著他,彷彿一鬆手對方就會消失一樣,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與二姐分開的最後一段記憶。

他就是因為太累太難過才鬆開手。
最後就失去了他的二姐。

雖然不大一樣,但他就是知道現在不能放,他需要清楚的跟對方解釋清楚。

不然他有種離開後就回不來的感覺。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要說謊?」
「說謊?我沒有說謊,我只是沒有說我知道……」
「不,我不是說這件事情。」

明知香柯那雙眼看不到自己,但度奈河還是直直的望著那雙眼,試圖從那雙眼裡找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你不是江湖上流傳的洛神,不是公子榜第五的香柯,至少不是全部。」
「河哥哥,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香柯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他是真的無法理解度奈河的意思。

他不是香柯?
不是洛神?
那他是誰?

他什麼時後換了身分他自己怎生都不知道?

看著他臉上不假的困惑,度奈河擰眉,不覺得他是在說謊、可他又想起那一晚他在夢中的自稱。
在夢境中所言的,更難是假。

那麼所謂的真相是什麼呢?
他想知道,他想搞懂,他……其實想要了解他並且能夠信任他。

「香柯,柏兒是誰?」

你,又是誰?



# # #
又結束一對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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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悼重新出現在汴弔面前,並且因為御氣心法一事選擇留在他身邊當護衛那天開始,不知不覺也過了十多天。

這十多天中,他們一起吃,一起進出,甚至睡一間房,對於宮悼就在自己身邊的這件事情,汴弔終於也從最初的無措變成習慣。

……
才怪。

「宮悼你在幹嘛?!」剛推開門想找人,最後卻是乓的一聲又把門關上的汴弔背壓著房門,淒美漂亮的臉上有著幾分困窘對著房裡的人低喊。

「……換衣服啊?」然後被關在房裡的宮悼還維持在把衣服穿到一半的動作,莫名其妙地望著那扇關緊緊的門。「你不是要進來?幹嘛又出去?」

「你先把衣服換好我再進去!」
「你現在進來也可以啊?」
「……反正你換好了我再進去。」

可以個頭。
可以個鬼。
可以個他大爺。

待在門外,汴弔一整個很想翻白眼。

要知道他雖然沒有明說,卻還是喜歡著他,而在仍對宮悼抱有『喜歡』一情的心思下,他怎麼可能面對宮悼半裸的身軀毫無反應。

他知道不進去看很虧。
但進去了不知道眼睛該放哪想看又不能看夠本才更虧好嘛!

他是商人,不做虧本生意,死也不做。

最後大概也不知道是懶得理他還是根本無所謂,總之宮悼確實還是換好了衣服才出聲喊他,而這次汴弔一轉身、看見的確實是衣著整齊的宮悼,只是那距離……

「你為什麼站這麼近?」汴弔表情很冷靜,然後很輕很輕的往後退上一步以確保自己可以維持冷靜,而不會為那突然拉近的距離有其他反應。

他們剛才的距離有沒有一個腳步寬?
……好像沒有。

「是你就站在門邊,而我一開門就看到你了。」宮悼挑眉,指指他剛才所在的位置。「別倚著門站,若我直接開你摔著怎麼辦?」

他會站在門上是誰害的?
汴弔的心情很複雜,但又不能否認他還是從他話語中的那幾分關心意味而覺得有些開心。

大概是因為從宮悼口中確認了宮悼至少有將他看做朋友,而非普通的萍水相逢,所以從那之後他便能從他身上發現一些其實也挺關心自己的地方。

若不是關心他便不會特意來保護他。
若不是重視他便不會選他而非清江。

雖然感覺並不是些很明顯的表現,但他想這些還不多的表現就代表自己在他的心底好歹都有高於其他人一點。

而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將這一點再增加一點、再增加一點,最後讓他離不開自己便是最好的結果。

「不說這個了,我準備好畫舫可以遊湖了。」決定不要把話題繼續在重點以外的事情打轉,汴弔直接就轉了個話題,嘴角微微揚起、他向他邀約。「昨天說好要帶你去看看江南水景的,我可不打算食言。」

「好是好,但沒關係嗎?」
「什麼東西沒關係嗎?」
「雖然我不經商,但這陣子……你除了偶爾管一下生意外,大多都是帶著我出去轉轉看看,這樣生意沒問題?」
「沒問題啊,畢竟約你出門比較重要。」
「你說什麼?」興許是他後面那番話說的刻意小聲,甚至有些含在嘴裡模糊不清,所以難得沒聽真切的宮悼出聲詢問。

而他咳了一下,佯裝沒事。

「我說沒問題,我請的人可不是傻子,尋常小事他們會處理的。」
「假心法的事呢?」
「我請他們先讓來問的人開價,然後一個個留下資料,之後再一個個去詳查。至於來搶的,你也看見了、我其實比你想的防備深嚴,除了你來那天突然有人闖入以外,這幾日真的來到面前的其實只有一兩個吧?所以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需要擔心。」

對於他的解釋,宮悼不知道在想些甚麼,只用一個輕聲的嗯字做為回應。
擔心他想一想就扔了一個『這樣沒他的事,他先走好了』的答案給他,汴弔又急忙出聲催促。

「好了好了,別想了,再想時間都浪費了,快走吧。」

他半推半強勢的要他一道,就是不願再浪費彼此間任何一點時光。

×

他們來到風景極為秀美的湖岸邊,因為天氣不錯,放眼望去煙波浩淼、水色茫茫的湖面上早已有不少畫舫、小船穿梭其中。

其實他住處之後就連接著客棧後頭的那座湖,但早在頭兩天他想要帶宮悼去時,宮悼就已經自己主動去繞過一圈。
未免讓這人覺得自己這兒真沒意思,這回他才挑了外頭較多人欣賞的地方邀他來。

宮悼看著江南有名的湖景,並沒有說什麼。

「我備的船在這。」他領著他往一處走去,最後站在木製棧道上、宮悼終於對於他所準備的畫舫有較為明顯的反應。

他愣了。

該怎麼說汴弔所備的畫舫呢?
其實與那些鋪張浪費誇張的富貴人家相比,汴弔所準備的畫舫確實能算得上典雅簡單,至少沒有甚麼張燈結綵、鑲金貼銀之類的誇張裝潢,但除此之外、這畫舫卻也是一看就知道並非什麼便宜簡單的船隻。

畫舫本身分為前中後三進,前進以花棚為頂,扶欄上有不少雕刻,船上有長榻矮桌,極為適合賞景賞月,中進則有如一般人家的飯廳,寬敞舒適的程度起碼可以擺上三四桌宴席,最後的船艙則就備有床被可供休息。
雕欄精緻的畫舫周遭更掛有數十盞精緻的燈籠,更顯古樸典雅,讓人一眼難忘。

「……我們才兩個人吧?」一愣過後,宮悼終於有些好笑的往汴弔看去,「租艘簡單的小船不就夠了?」

「大些也舒服一些嘛。」其實說真的,在調好船以後看見畫舫模樣時汴弔也想過只有兩人卻坐這樣一艘船會不會太過浪費招搖,他也想過若讓宮悼自個選肯定會說簡單一艘烏篷船也無不可,但他就是……怎麼說呢,想要將最好的都為宮悼展現。

最初相識時他是剛入相思樓的半生囂狂,半生淒涼,那樣落魄的模樣他看過。
後來相逢的那幾年他才剛將生意做起,就算有財力也仍不足夠給予最好。

可現在不同了。
他不想小心翼翼的討好他,而是盡心盡力的將最好的都給他,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好,想讓他藉此離不開。

所以。
說他誇張也無妨。
說他浪費也可以。

他就是想為這個人好。
然後也想讓這個人知道,自己為他用上多少心思。

這些想法都是對這個人以外的人不會擁有的,十年前失去機會以前的他不懂、總想著慢慢配合著他、畢竟來日方長總有一天能夠滴水穿石,但十年後失去機會過的他不是傻子,知道那樣的行為終究是徒勞無功。

所以就誇張的豁出去一回,他若不懂就擺到他懂、他若懂了就看他肯不肯接過。
說穿了,這就是他在這段感情上的最後一場豪賭,他擺出了賭桌等著看他下注。

或許是被他說服也或許是的確不在意這些事,宮悼最後還是順著他一同坐上那艘畫舫。

在湖面上依然平穩如地面的畫舫緩緩在湖面上移動。

或許是為了讓宮悼白天與夜晚的景色都能看見,汴弔刻意挑選的時間是近傍晚的時分。
剛出門時還偏蔚藍的天空,在他們搭上船不久後就因為夕陽西下的緣故逐漸染上一層昏黃,而夕陽的餘暉不但將整片天空染成豔麗的霞色,更在湖面灑上一片金黃,美的讓人目不轉睛。

就算是刻意邀宮悼來賞景的汴弔都不由自主看癡了。
記得以前還讓爹娘、兄嫂要求要念書時,大嫂似乎教過他可以形容這景色的詩句。

那是什麼來著呢?
太過久遠的記憶彷彿蒙塵一樣的模糊,他睜著眼、映照著水色殘陽的瞳孔如同水面一樣搖曳不清。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然後是站在他身邊的人開口後,他才猛然將目光朝他拉過去,對於他這樣突然的行為,宮悼困惑回望。「怎麼了?」

「……不,沒什麼。只是你會的果然多。」他搖搖頭,輕描淡寫的將他說出的那番話替他將回憶勾勒清晰的複雜感觸帶過。

胸膛下的心臟一跳一跳的,他說不上那是怎樣的感覺。

他一向不擅背書。
要他靜坐在那裏背誦書裡的詩詞這種事一直也像要他的命,他可以將整本軍書倒背如流,卻曾經連一段《江城子》都花了多少時間才真正背起來。

然後在失去那前半生的自由歲月後,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當初的自己若肯靜坐在那,多背些詩句、多記些回憶,別整日想著囂張猖狂度日,是否現在的生活會好上一些?
又或者至少自己對於那些過往,能再擁有更多不同的思念。

不僅僅只是記著家破人亡的不甘願而已。

就像現下宮悼不過就隨口說了一段詩,他就能回憶起記憶中教導自己的大嫂是用怎樣神韻像自己解釋這兩句詩詞。

那年誰都還在,甚至就連兄嫂的長子也還未離家,他趴在桌邊打著呵欠、侄子用稚嫩的童音複誦著大嫂剛朗出口的詩句。

然後年幼的孩子說想看看那詩中的場景。
大嫂說等他們都再大上一些,就挑一日帶他們去看。

後來呢?
後來究竟有沒有去?

他想不起來,也不敢再想。他沉浸在思緒裡,待回神才發現宮悼正不發一語的望著自己,不願自己的脆弱在他面前展現,他有些明顯卻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別過頭。

「我讓人準備了江南必吃的美食,我們快吃吧。」
「……好。」

宮悼沒有戳破汴弔的偽裝,只是看著汴弔轉身的身影時眼神有些幽遠。

那抹纖柔如病美人的背影一如他記憶中初見時的模樣,既纖弱卻又倔強的讓人感受到其身軀中的固執。

那個第一次在相思樓摔入他懷裡的汴弔,雖然中了埋伏渾身無力,淒美的五官彷彿轉眼就會破碎,但用力抓著他向他求救的眼神卻是死活不從的剛硬。

他就是為那抹眼神選擇救人。

他以為這人性格定然高傲。

但當他將人救回房中,將替他索回的東西放回到他懷裡並將汴家後事狀況告知他後,意識朦朧不清的他不自覺烙下眼淚時他才發現這人並非是高傲,而是倔強的將所有的傷所有的痛和著淚摻著血死死的吞下腹,無處傾訴也誰也不道。

家破人亡。
命定束縛。
孤生一人。

那是多痛的傷,他不會不知道,而也正因為知道才更加將他的倔強跟脆弱都牢記在腦海中,就算過了這麼多年、都清晰如昨日。

而現在看著那抹背影,他突然有了想要拉他入懷,讓他可以放縱落淚然後告訴他誰也不會看見的衝動。

多年前他告訴他,節哀。
多年後他卻想說,我在。

究竟是夕陽將沉的氛圍所造成的錯覺,又或者是難以言喻的憐惜從胸腔深處湧出而生的真實呢?
他沒說話,就只是半垂下眼、開始詢問自己的心。

×

為了繼續賞景,汴弔選擇在花棚下進食,然後看著幾乎擺滿一長桌的食物,宮悼又有些無力的望向汴弔。

「……船便罷了,這些你我哪吃的完?」
「吃不完也無妨,難得出來遊玩不奢侈一回不就一點意思也沒有?」汴弔聳聳肩,「況且這些可都是為你特別準備的江南美食,不嚐個一次以後你讓人問起了江南有什麼好吃的答不出來不就好笑了?」

總覺得重新相處的汴弔跟記憶裡的模樣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的宮悼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在長桌的一邊坐下。

「不就都是吃的,放進嘴裡都一樣。」

雖他不像他師兄那樣清淡無慾,但基本上長年養成的獨自生活也讓他並不那樣重視口腹。

「不一樣,你吃吃就知道。」宮悼的個性如何,汴弔怎會不知,若在以前他可是會順著他的話去說確實沒有不同,可現在打定主意豁出去後,他可是想盡辦法也讓他知道留在自己身邊有多好,所以才不可能順著他的話說,舉筷夾了塊鮮嫩的魚肉放到他碗裡。「這是麒麟鱸魚,很嫩的、你吃吃。」

宮悼夾起放入口中。「還行。」

還行?
好,沒關係,換下一道。

「炸鴨方,這可很多人說好吃的。」
「普通。」

普通?
仍是沒關係,他再接再厲。

「獅子頭你吃過吧?這裡的可跟其他地方不一樣。」
「……沒什麼不同。」
「螃蟹你吃不吃?到江南一定要試試的。」
「……有很特別嗎?」
「喝碗羹湯吧,這魚頭煲可不便宜。」
「……還算順口。」

最後彷彿跟他槓上一樣,汴弔拚了命的將滿桌的菜夾給宮悼吃,就是想看看究竟能不能從宮悼口中聽見一聲好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太專注、他倒是沒發現宮悼吃到一半眼中就已經寫上興味,似乎也是故意說些模稜兩可的評價來回應他。
一方槓上,一方玩起來,卻是不管哪一方都沒注意到,在介紹佳餚的過程裡、他從一開始的夾菜到他碗裡變成了每一口都是送至他唇邊,一口一口彷彿在餵食一樣。

他從來也沒餵過其他人吃飯。
而他更也不曾讓任何餵食過。

卻越是相處就越是自然,誰也沒發現任何不對。

「這個呢?江南有名的醉花雞,吃吃看?據說不吃會後悔一輩子?」
「有什麼好後悔的?」

直到夾到最後一道菜餚,他舉筷再次送過去時,汴弔才對於宮悼一邊回應一邊理所當然張嘴含住他筷子咬下那口雞肉的這個動作覺得似乎有那裡不太對。

這是他的筷子吧?
他剛才餵宮悼吃東西?而且是不是還餵了好幾次?然後中間也有自己吃過?

……他僵住了。

「怎麼了?」似乎還沒有發現不對,宮悼吞下了嘴裡的東西,對著不動的汴弔表示困惑。

汴弔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冷靜收回自己的筷子,然後盯著筷子頂端似乎還殘留的淺淺水光深吸一口氣,終究沒有辦法再理所當然的放進自己嘴裡,而是放下筷子拿起碗替自己舀了碗羹湯。「沒事,只是介紹完了、快吃吧。」

宮悼依然不是很能理解。
但汴弔已經很冷靜地喝起羹湯,所以他也沒再多問。

飯飽後,汴弔撤下了桌上未吃完的飯菜,改換上幾樣精緻的小點跟美酒。

而天空已轉換成星光點點的夜色,此趟遊湖、似乎才行進一半而已。


# # #

對我又還沒敲完就先截斷OD</
然後『奸商心臟大挑戰上部曲』告此一段落
請各位客官期待下部曲(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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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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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游湖可不能沒有酒,這是我酒肆裡最好的酒、平常賣可是很貴的,只有你有這個口福可以免費喝到。」換上飯後的小點跟美酒後,汴弔便主動的拿過兩只酒杯,倒滿後拿了一杯要給宮悼。

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來挺穩的船身卻猛然搖晃,使得他步伐一個不穩往前倒去,並且下意識地扶著東西穩住自己不讓自己摔著。

「搞什麼?」當船好不容易恢復平穩後,汴弔才輕晃晃腦袋、搖開因搖晃而出的難受。

宮悼往騷動的部分看去。「似乎是有幾艘船起了衝突波及到我們,你還好嗎?」

「還好,沒摔到。」汴弔這樣回應,然後抬頭、才發現自己正靠在宮悼懷裡,手也貼在對方胸口,以一種彷彿投懷送抱的姿勢相依著。

……幹。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一整天都在面對這種心跳加速的大挑戰?

他努力擺出冷靜的表情退後,「我去跟篙夫講要他將船推遠一點,以免再次受到波及。」他也要趁這個時候去冷靜一下。

「嗯。」宮悼點點頭,沒有察覺他的任何不對的讓他離去。

只是在汴弔離開時,他卻看著自己失去重心的懷抱,莫名的有種失落感。
他眼神微閃,什麼話也沒有說。

當汴弔好不容易冷靜好並再回來時,宮悼已經半坐半靠的坐在扶欄邊的床榻上,手握著一只酒杯,三不五時喝上一口,墨色的眼瞳盯著已然全黑的夜色,遠方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天空無數星子閃爍、忽明忽滅,那樣一個單純賞景的率性畫面,卻讓汴弔盯著看了許久都無法轉開目光。

不只是因為宮悼那張臉生的好看或者這景色確實相當好看等簡單的理由,而是這個畫面是他很想看、卻是從與宮悼相識開始到重逢以前都不敢有過一點想像的畫面。

不去想像,不是因為對於景色太陌生,而是擔心著所冀望的畫面太過夢幻,卻沒有達成的一天,想著不會實現的夢、比面對現實還要讓人覺得可悲。

所以他不讓自己作夢。
但現在在他眼前的畫面,卻比夢還像是一場夢。

曾經以為此生再也無緣的戀慕對象又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甚至還跟自己一道吃飯喝酒,這說給十多天前還沒有碰面的自己聽,他想自己恐怕只會用一聲低笑來表達嘲諷的心情,然後斷然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吧。

但這確實是真的。

他以為宮悼死了十年。
他為宮悼的命索討過。
他為宮悼敬上多年酒。

就算以為這個人死了,就算自己想著總有一天會忘,但他仍是將這個人惦著記著在心上十年,甚至遠遠超過更久。

他真的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活著走到自己面前,告訴自己、他沒死。
但現在這一天卻是如此真實的擺在他面前。

說真的,他是真的很開心的。

「……汴弔,你回來幹嘛不喊我?」查覺到他的視線,宮悼將目光轉了回來,並與他的眼神互相交錯對上。「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他不著痕跡的半垂,將視線自然的移到桌上的點心,粉綠色與酒紅色的糕點擺在一起、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我只是突然想到還沒要你吃點心呢,這是萬膳樓新出的翠玉糕跟洛神糕,你吃吃看、這現在沒有一點能耐買不到。」

是有些拙劣的轉移藉口,但他一時片刻也再找不到其他了。

「看起來還真的挺不錯的。」終於對他介紹的東西沒有再刻意玩鬧含糊回答的宮悼走上前,捏了一塊粉綠色的到嘴裡。「嗯,不會過甜、確實挺好吃的。」

「這是自然,不好吃的東西我可不會擺上桌請你。」
「是是,我知道。只是這萬膳樓生意越做越好了,一年……不對,十年多前似乎還沒這般到處都有又有名的。」
「……畢竟你一睡就過了至少九年嘛。」

他舉起酒杯,一邊笑著一邊喝盡了杯中的液體。

能再見到宮悼,他是真的很開心的。
畢竟人還活著就代表他們不會再生死兩茫茫,畢竟人還活著就代表他不用不思量、自難忘,畢竟人還活著他就無需無處話淒涼。

還活著就有機會。還活著就能相處。
對於這樣的認知與了解,他是真的很開心、也很認真地在把握以前未曾把握的機會。

只是在開心笑著的時候,他的心臟卻仍時不時會疼上一下。

一來是因為他還覺得這就像場夢,太過難以置信的現實、他真的很怕哪天醒來才發現一切又是他在作夢。

他明知不會有那一天,卻又無比誠懇地向上天祈求真的不要有那一天。

若真有一天醒來後發現這只是一場夢,誰從來也沒死而復生過,他想自己除了發瘋不會再有第二個結果。

二來是因為他總會想起宮悼回來時跟他說的那些話。

之所以會失去音訊九年,是因為要幫清江那孩子而出意外。
人算不如天算,這種意外就算是宮悼也無法阻止,所以他理解了便不會將十年的思量份量怪罪到他身上。

但……知道了真相後,心裡有一塊部分卻是更狠的刨出一道傷。

──他無法不去在意,他當年沒對他說的這件事。

他可以理解這一年來宮悼沒有馬上來找他,是因為他自己也還在習慣的一睜眼便是九年的時間差,而他們在本來的相處中其實也不是隨時都像現在這樣陪伴著彼此的狀況。

所以隔了一年才來找他,他沒話。更何況宮悼還是因為『關心』他而來,他自然是感到滿足的。

但,當年他做出那決定時、怎麼就沒來找他呢?
他自認對清江那個孩子算挺照顧,在相思樓時他偶爾將那孩子扔來、也是因為放心他的照料,既然如此他就該知道自己對於那個孩子的事情也不會默不作聲。

可為什麼卻沒有來?
若說他們是朋友,為什麼卻一次也沒找他討論過?

他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卻仍無法壓抑思緒往深沉的地方蔓延。

他其實並不信他。
他其實不重視他。

這樣的認知讓他覺得當初被宮悼救下後便將一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的自己,像個傻子。

那樣的掏心掏肺。
那樣的百般討好。
那樣的小心翼翼。

最後、最後……
其實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算。

他好想笑。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就真的好想笑。

他伸手拿過酒壺、要替自己倒上一杯酒,白瓷做的酒壺卻是滴了兩滴就沒了,喝完了嗎?他記得先前還是滿的不是?算了,喝完就再開新的。

他拿起一旁放著的酒罈,正想拍開上頭的封泥時,卻有另外一隻手蓋上他的手背,他抬眼望去、那幾乎無時無刻佔據著他滿滿思緒的宮悼正擰眉望著他。

「你會不會喝的太多了?」

喝太多?怎麼會?他不過就是喝完一小壺而已不是?
汴弔不覺得那樣叫喝太多,卻沒注意到自己不是只喝了一壺、而是早已喝過了整整一罈。

「放心,我可以喝的。」汴弔聳肩,試圖拉開宮悼按住他的手,只是宮悼按的力道有些大、他使勁拉了拉,卻是怎樣都沒動上,為此他有些不滿,就算是他也不應該這樣阻止自己,更何況今天是他做東,他想要開心的喝、不行嗎?「宮悼,手拿開。」

「酒喝太多會不舒服,適量就好。」宮悼堅決的搖搖頭,「別讓人擔心。」

他的話讓汴弔對著他眨了眨眼,接著又再眨了眨眼,最後朝他咧出了一抹笑,本來如瓷玉般微微泛青的膚色因為醉意而開始染紅、那雙眼也有些迷離,由這樣淒美勾魂的容貌中所露出的笑、應該要是動人美麗的,但宮悼卻覺得那抹笑顯得有些嘲諷、有些淒涼。

「什麼擔心?誰會擔心我呢?」汴弔低低的笑了,然後也不再堅持著要開酒,而是像個孩子一樣、有幾分天真的扳著手指在他面前數給他看。「我家人嗎?不,我沒有家人了。我爹跟我大哥為了忠孝兩個字死了,我娘和我大嫂也去陪他們了,誰也沒有留下來、誰也沒有陪在我身邊,所以誰也不會擔心我的。」

「然後山莊……對了,還有個姊姊呢。」他微微偏頭、像是多努力回想著什麼。「可是,我不是她親弟弟啊,然後我是個男人……一個壓根不應該待在盤絲洞裡的男人,所以誰會擔心我呢?沒有的。」

扳著手指一個又一個數完,最後他朝著他攤開十指,如雪白的掌心朝著他、卻透明如冰。「你看,這樣算到最後,根本不會有人擔心我的。」

「……我會擔心。」宮悼靜了幾秒,最後吐出這樣的回答。

他不是欺騙他,也不是安慰他。
而是在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自己的真心。

他會擔心。
不管這片天下是不是像他所說的一樣,都沒有人會擔心他,但現在有個他會擔心他。

他不想看他用那種空蕩蕩的笑去細數自己的孤寂,那會讓他覺得心臟被狠狠刮著,然後在疼痛中湧出滿滿的不捨與憐惜。

宮悼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回應,但汴弔聽了卻是笑得更深、甚至笑到淚水都從眼眶眨出來都不自知。

「哈?你擔心?宮悼,你在說什麼笑話呢?」本來是攤開在他面前的十指突然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揪著他往自己靠近後,汴弔終於沒有笑了,但眼底仍浮著水光的他卻更透出一股淒楚。「你才是最不會擔心我的那個。」

「宮悼,你知道你在相思樓中對我伸出援手這件事情對我有多重要嗎?如果沒有你,我怕是報完仇就一點活下去的力量都沒有,是你讓我還能捍衛最後一點自尊去熬過那些過往,我其實很感謝你的。」汴弔緊緊抓著他的衣領,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但那雙死死望著他的眼卻仍固執地不肯將其中的淚光滴落。「雖然一開始只是路見不平,但我以為你幫過我一回、以為我們後來也對彼此有幾分相熟,以為你將小清江交給我幫忙照顧是因為相信我,以為你有因此將我放在心上像個朋友一樣的惦記著,但原來沒有,在你心中、我什麼也不是。」

他沒有講話,只是看著他抓著自己,一字字一句句的說著那些平常絕對不會在他面前說出口的話。

「我幫不上你的忙嗎?為什麼當年你不來找我?我對你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嗎?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曾想過我?你想過聽見你死訊的時候,我是怎樣的心情嗎?『命定十八年囂張猖狂,換往後一生悲苦淒涼』……我曾經無數次的想過,是否真是因為我的存在才害了我家人,但是因為還有你在,我才能告訴自己不要被擊沉,但是你知道嗎?當聽到你『死』的時候我有多痛?是我害的嗎?是不是我的確命中注定悲苦淒涼,所以老天才連我最後一點力量都要剝奪?但我不甘願、我不相信啊……我明明、就沒有錯過的……」

他抓著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低下頭,掉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而他直到此時才抬手,將他按入自己懷裡,胸前的衣裳漸漸染濕,那透過衣服傳到肌膚上的感觸讓他覺得心跳的更痛、卻也更明顯了許多。

「……對不起。」在聽他說了那麼多以後,他終於開口了。「是我的錯。」

他摟著他,讓他在自己懷裡不作聲的哭著,然後一下又一下、彷彿安撫的順著他。

「其實我不是不相信你,也知道你確實很照顧清江……但,清江那孩子那時執念太深,若沒一點重擊,他是怎樣都不會清醒。」宮悼半垂著眼,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年,其實說實在的、那一年的記憶對他而言確實也不過像是一年前的事情,但對其他人不是的,輕摟著汴弔、他深刻體會到,他的死、對他人而言是十年的份量。「我不是沒想過找你、也不是沒想過要跟你說,只是在來找你以前、事情就發生了,是我疏忽失算了、對不起。」

他是安排好一切沒錯。
但卻沒有辦法真正拿捏好時間。
他本來都想好了,要怎樣替清江那個孩子安排後路,劍漠可以替他找個安身之所、汴弔可以向他解釋活下去的意義,照理講要是萬無一失的安排。
卻唯獨漏算了自己會傷重不醒這點,導致所有安排都只做上一半。

是他的錯。
他承認。

然後或許是因為記憶裡的汴弔總是堅強的太多、脆弱的太少,所以他後來就忘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他、是連哭泣都哭不出聲的痛著。
他沒想過那樣一個失算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他沒想過那樣的一個錯誤會害他整整痛了十年。

傷就是傷。
沒有因為外表看不出來就不存在的,這個人心底所受的傷、是一刀又一刀的砍在心口上,好不容易有些痊癒時,卻又因為他而被狠狠地掰開,最後傷好不了了,便只能無止盡的化膿潰爛下去。

「……汴弔,我拿一生還你當作道歉,好不好?」最後一段漫長的靜默後,他做出這樣的回應,不是一時的衝動、不是一時的愧疚,而是在腦裡確切冷靜思考過後所給出的結論。

他曾經因為不懂那份感覺而錯過一次。
而現在他不會不懂心臟為何如此悸動。

這份感情,不會僅僅只是憐惜而是真心真意。

懷裡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他輕輕拉開他、才發現汴弔早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哭累睡著了。

……也就是說他剛才說的話他都沒聽見嗎?宮悼有些無力,但最後還是沒講話,只是輕輕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

沒聽見也沒關係,他既然說了就會做到。
他因為他痛了十年,那麼他就拿一生還他。

然後雖然這樣有些奸詐,但……他總也得將他的一生交給他,才能讓他還個徹底,是不?

他曾經錯過一回,而今、就算使些小手段,他也不願意再錯過第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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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商對不擠(邊敲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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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早半夜還皎潔明亮的月輪已攀爬至天的頂端,透過微薄的雲層若有似無的將月光灑在整片湖面上。

那艘畫舫為了貪靜而與其他的畫舫離的最遠,獨立在湖面上的船影顯得過分幽靜。
這樣深的夜,無論是畫舫的主人或者是船夫,想必都睡了。

也是看準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時分,有艘小船悄悄的朝畫舫接近,船上的人不多、卻個個都做了夜行的打扮,然後在接近畫舫一段距離時、站在最前頭的人朝駛船的人比了個停下的動作。

小船停下。站在前端的人一語不發,細細的聽了片刻、才又無聲的比了個前進的動作。
幾個穿著夜行裝的身影像有默契一樣同時往畫舫的地方掠去。

他們無聲無息的踩上船艙,那力道之輕到別說人了、或許就連湖裡的魚蝦都沒驚擾半分。

他們其實都計畫好了。
無論江城子手上的心法是真是假,都要利用這個機會搶過來。

碰巧他找人遊湖,他們便設計使他的畫舫與其他人的遊船隔開,便是要利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進行搶竊。

雖然這個時間來看他們的目標應該是睡了,但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準備了迷香,希望可以在最順利的狀況下完成任務。

只是在他們剛拿出迷香,躡手躡腳快走到船上休息的寢處時,卻都有志一同的停了下來。

一個男人站在他們前方。
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他們都看見了男人那如神佛般讓人挪不開目光的五官。

那是莊嚴又高貴的美,不似凡人一樣。

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在那一瞬間確實都看愣了神。

但當男人將目光慢慢移到他們身上後,那莊嚴的神佛瞬間成為囂張的魔魅,挑眉勾唇、每一個動作都寫著滿滿的狂妄。

「我還在想要多久才來。」彼此之間,是男人先開的口,那聲音有些低沉、聽起來有些隨意,但他們卻都聽出聲音裡濃濃的危險。「不過現在才來也好點,再早點來我大概就沒機會聽到那些話……某方面而言,算是你們運氣好。」

「你、你是誰……」帶頭的人終於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裡有著微微的顫抖,就連身體也不斷的打顫,明明眼前的男人什麼也沒做,但他們卻一直有種被盯上的危機感。

明明他們才是要襲擊的那方,究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落差?

「在回答以前,先告訴我、你們是不是鞏馭派來的?」
「……」

「不說話就表示是了,這也算是中獎了吧。」男人低低一笑,然後在他們面前,悠然自得的取出一把摺扇,刷的一聲攤開扇面。

來襲擊的幾人都繃緊著神經看著男人搖扇,那把白綢黑竹玉骨扇在帶頭者的眼中竟然有些許熟悉。

他們對於這把扇有印象,不,應該說他們聽說過與這把扇子相似的形容。

江湖上曾有一把白綢黑竹玉骨扇,一面繪著水墨畫,另一面……

男人將扇面翻過,筆力強劍勁挺的一個悼字寫在上頭。

「不,不可能……」帶頭的人看清楚以後猛然的退上一步,他身後的幾人扶住他,因為不知情而關切的問著怎麼了,他回答不上,只能繼續盯著男人的扇面看。「那個人、那個人已經消失十年了……他當時已經派人、派人殺了他才是……」

「你知道我?這樣就好說話了。」男人,亦是宮悼勾起了嘲諷的笑,手腕一轉、扇面已然收起,再換上手的、是另一把在這江湖上待過十年以上都會知道的長劍。「等下回去時幫我告訴鞏馭,鬼醫去陰曹地府看完診,這次回來要換幫他看了……診金不貴,就看他欠我幾條命、就還我幾條吧?」

不過傳話的人基本上一個就夠了呢。宮悼冷笑、身影如鬼魅而起。

這一夜依然安靜,哪怕是連聲求饒、都沒人有機會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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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一段關連不大但擠不進去的內容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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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那年,他還處於懵懂無知的孩童年歲。

「不能回家?為什麼?」僅六歲大的孩子睜著一雙不解的眼,直勾勾的與來告知他消息的師兄對上眼,「娘娘寫信上了,爹爹他們今年會回家過年,小奕也可以回家的呀?」

看著那雖年幼便離家但與家中感情仍是相當不錯的稚嫩孩子一臉困惑的向他提問著天真的發言,長他許多的男人的臉色更是沉重幾分,不知道該從哪對眼前的孩子解釋他所得知的消息。

到最後男人還是只能半蹲在孩子面前,雙手握上孩子的肩膀,雙眼複雜的與他平視。

「不,小奕,聽好,你不能回家。」
「但小奕想回家。」
「小奕,汴氏戰場失利,皇上歸罪汴家,你不能回家。」
「小奕想回家。」
「此事已經受審定案,汴氏受罰、一族全亡,你不能回家。」
「小奕想回家。」
「……不,小奕,聽清楚,沒有汴家了,你不能回家。」

男人依然握著他的肩膀,手下的力道卻彷彿要他清醒一樣的越來越重,而他只是睜著一雙眼、依然固執的與男人對望,接著固執地重複再重複。

「小奕想回家,小奕要回家。」他努力說著,直到被男人用力地按入懷中,靠在那跟似爹似兄的溫暖懷抱裡,也依然堅持著同樣的話,卻又不由自主地隨著男人顫抖的懷抱而跟著哽咽聲音。「……要回家啊……娘娘寫信了……要回家、要回家啊……小奕、小奕……我想回家啊……」

男人緊緊抱著他,接受他所有的哭鬧掙扎、忍下他所有的嘶吼踢打,讓他將所有無家可歸的不甘不願都宣洩在那個不是家人卻似家人的懷抱裡。

他才六歲,就算再怎樣早熟懂事也無法在這樣的年紀用理智的態度去接受這樣一個噩耗。

他想回家。
他真的,就只是想回家。

但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能回家?
但為什麼?
為什麼他沒有家了?

而沒有了家,他將來……又還有哪裡可以去?

「小奕,回我家吧。」在他哭累喊累,只能迫於命運無奈接受現實的結果後,告知他噩耗卻也收納他所有情緒的男人給了他這樣一句話,替他抹去臉上的淚痕,「過幾日我就要離開師門了,屆時你跟我走吧,我收你為義弟,給你一個家。不會讓你無家可歸。」

他看著男人,最後依然只能緊緊抓著對方的衣服,埋首讓自己的淚水繼續落在對方的懷中。

從那日起。
他改姓鐘離。

汴家,再無後人。

×

轉眼間,他來到鐘離家也過了十個年歲。

「我不接受!那來路不明的傢伙憑什麼學鐘離家的事業!」
「他不是來路不明的傢伙!他是我義弟!」
「義弟、義弟……那我算什麼?我可才是真正與你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總之,我已答應讓小奕幫我,這個決定我是不會改的!」

他站在吵鬧的大廳門外,半垂著眼、沒有讓自己上前,也沒有讓自己後退,只是不發一語的聽著裏頭的吵鬧。

他知道那些爭端是因為誰才會出現的。

說到底,問題都是來自他。
或許當年他終究不該順著男人的好意以及一時的難受,冠上鐘離這個姓氏。

正當他思緒越落越沉的時候,一雙纖細的手掌悄悄蓋住他的雙耳,他驚慌地抬頭、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瞳。

他認得她,那是男人前幾年娶進門的妻子,也是他喊做義兄嫂的女子。

「……小奕,陪嫂嫂在院中走走可好?」
「……好。」

他點頭,然後讓女子領著他在院中閑散走著,一路上女子笑著與他攀談,他都只是輕輕扯動嘴角、簡單的用一抹淺笑回應對方,走到最後,女子才嘆了口氣、索性拎著他到涼亭歇息,接著將纖細的手掌按上他的手背。

「小奕,你知道你義兄要娶我進門時曾跟我說過什麼嗎?」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女子為何突然開起這個話題,但他仍老實地搖頭。

看見他的回應後,女子輕輕地勾唇,彷彿再回想什麼似的側頭。「他說,他還有個小他許多的義弟要顧,希望我能給他義弟一個家。」

「……」

「當時我就想著,這人是怎麼回事?都要與我成親卻跟我說要我去接納另一個家人?他究竟是自己想娶我還是為他義弟娶我?還是到頭來他根本喜歡他義弟?」女子的話讓他差點一頭撞上涼亭的亭柱,但在他急忙要開口解釋以前,女子又阻止他。「但在看見你以後我便懂他的意思了,小奕,這裡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為什麼卻要覺得自己是外人呢?」

他眨了眨眼,最後才半垂下。「……因為我畢竟沒有血緣關係。」

「那麼,我也沒有,是不是就不能算是鐘離家人?」

「嫂嫂不一樣!嫂嫂您是義兄的妻子啊!」
「那麼你也不一樣,你是我的小叔啊。」

女子笑著反駁他,然後在他躊躇無措的反應下,笑著替他整了整亂髮,那動作與他記憶裡逐漸模糊的女子那樣相仿相似。

「小奕,家不一定要血脈相連,你曾有的那個家是你的家,現在的家亦是你的家,重要的是你的心願不願意去接受。」女子望著他,眼神那樣溫婉而柔軟。「只要你願意,我與你義兄就都是你家人,只要有我們在、你便有家。」

他低下頭,並沒有如同年幼時那樣落淚,只是胸口深處滿溢的溫暖幾乎要從眼眶湧出。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能夠擁有如此溫暖的『家人』。

他想便是從那時起他就立了誓言。
無論如何,都要為這個『家』而堅強無畏。

×

「你當真要一個人去?」皺著眉,男人一臉擔憂。

「嗯!只是去趟關外而已,不難。」無視於男人的擔憂,鐘離奕率性地整理著行囊,然後另一個稚嫩的男孩則皺著小臉蛋,帶著與男人相似的擔憂望向他。

「其實那什麼禮物的,你嫂嫂說她並不需要……」
「不需要我也想送!而且我是要送給我乾兒子當禮物的!管你們要不要?」他哼哼兩聲,一心只想著要給剛出生的小姪子一個特別的禮物。

看見他這樣堅持的態度,男人也只能苦笑。

早知道就不要答應讓這傢伙當他們家小兒子的乾爹。
這下他拿要找禮物送乾兒子當理由選擇出遠門到底該怎麼阻止才好?

看著男人的苦笑,鐘離奕終於還是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說實話、我也不是個孩子了,義兄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爹爹擔心叔叔迷路。」男孩直言指出男人擔憂的原因,再看看他的行囊,最後繼續皺著一張小臉蛋,「小蒼也擔心。」

男人在旁直點頭,這樣的反應讓鐘離奕一整個心情複雜,最後伸出手用力的揉上男孩的頭,將年幼的孩子腦袋揉成一團小雜草。「擔心什麼啦!我都多大的人還會不見嗎?」

「……你會。」
「叔叔會。」
「……你們能不能多給我一點信心?」他很咬牙切齒的磨出一個微笑。

男人有些猶豫。
然後男孩則是看著他許久許久後,才又露出困擾的表情。

「但叔叔真的會不見。」
「……義兄,你別攔我!我要扒了你兒子的皮!!」

他從位置上跳起來,往稚嫩的孩子追殺過去,然後一大一小就這樣繞著男人玩起追逐戰,被擺在中心點的男人最後只得一臉無奈的擋下他,而稚嫩的孩子才趁這個機會逃去找娘避難。

看著大侄子逃跑的身影,鐘離奕有些好笑卻還是沒追上去,而是又回頭繼續將未整理完的行囊整理好。

看他這模樣,男人最後也還是沒再多說甚麼,只是走上前、從懷中取出一份備好的銀兩交到他手上。

「無論找沒找到,記得都要回來,否則我與你嫂嫂會擔心的。」
「……我知道,這裡是我的家、我不回來要去哪呢?」

他揚起笑,而男人則盯著他許久,最後拍拍他的肩膀。

那天,男人與女人一個牽著大娃娃,一個抱著小娃娃,親自送他到門口。
他還記得他朝他們揮手再見的姿態,還記得他們對著自己微笑的模樣。

卻怎樣也沒想過,那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與他說再見。

四個月後的他好不容易趕回鐘離莊,就是想著要趕在小侄子收涎的日子送上自己千里尋來的賀禮,可迎接他的卻是滿地瘡痍。

熟悉的鐘離家僕役屍首四處散落。
他在大廳的位置找到屍首冰冷的義兄,那曾經說要給他一個家的男人不甘願的瞪著眼、可他卻無法理解他最後一刻要說的是什麼。

而當那曾經與他說,他們是家人的女子滿身不堪的遺體出現在他眼底後,他真的覺得自己要瘋了。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他不懂。

自己不過就是離開了一段日子,為什麼回來面臨的卻是這樣讓人崩潰的畫面?

出門前還好好的。
離開前還不變的。

只是四個月。
只是一轉眼。

為什麼、就是天人永別的慘劇?

他明明是開心要回家的,他明明是渴望回家的,那為什麼、他的家又一次的失去了?

他沒有哭,只是崩潰的跪坐在地上,雙手狠狠的捶在地面上,終於忍受不住的發狂大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

鐘離弈是突然拍醒的,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底還有著茫然跟困惑,而胸口的部位仍然沉甸甸的,彷彿壓了一塊石頭在上頭那樣痛苦。

他沒講話,只是默默的把視線往下移。

有個軟綿綿的物體正趴在他的胸前,一邊把他當床躺,一邊用軟綿綿的小手胡亂揮著──很明顯,剛才拍醒他的『兇手』就是這傢伙。

「……呀!」看見他睜開眼,『兇手』發出了很開心的笑聲,就連小手也再次興奮的啪啪啪的往他臉上拍了好幾下。

猝不及防的被拍了幾下後他才終於伸出手握住『兇手』那小小的手,接著伸手攬住那軟綿綿的身體,一個挺身坐起來。「小穹你別再打了,再打下去你義父我的臉就要被打扁了。」

「噠!」那個兇手──一個十個月大的男娃娃,又叫鐘離穹的小孩被突然這樣抱著做起,非但沒有任何緊張,反而還開心的笑出聲。

那樣天真的模樣讓鐘離奕有些好笑,但最後只是伸出手揉上他的小臉蛋,對著那軟綿綿的肌膚又揉又捏得當報復。

彷彿以為他在跟他玩一樣,小娃娃先是不斷朝被捏的方向轉頭要咬,最後又乾脆抬起小手努力抓他的手指。

玩到一半,房門才被推開,另一個面無表情的孩子走進來,在與他對上眼的時候眨了眨眼。

「小蒼,你也起來了啊?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男孩點點頭,走到他面前,比了一個簡單的數字給他看。

「……都這時辰了?你怎麼沒來喊我?」他為男孩比給他的數字一愣,而男孩才對著他又比了幾個簡單的動作跟手勢。

『叔叔今天不忙,多睡一會。』

「……笨小蒼。」他朝男孩招招手,乖巧的男孩慢慢地往他走來,在最後靠近他的時候被他一把拉入懷裡,他伸手揉亂了男孩的頭髮,男孩雖然有掙扎了一下、但臉上卻還是沒有任何表情,最後他嘆了口氣,將兩個孩子都用力摟在懷裡。

「噠啊?」小的那個又拍拍他。
「?」大的那個也拉拉他。

他沒講話,只是緊緊的抱著他們,知道半年前的那時若沒找到他們,自己現在定然不會如此冷靜地待在這裡。

那時在緊閉的櫥櫃裡找到他們時,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要為了他們撐下去。

所謂家破,人亡,兩種苦楚他都嚐過,自然也知道在這樣的狀況下、年幼的孩子更需要人照顧。

多年前他義兄照顧他。
多年後他為他捍衛血。

不僅僅只是報恩,也是因為他知道失去家人的感覺有多痛,才更不願意讓這兩個孩子也跟他一樣體會那分痛。

「晚點帶你們去街上逛逛吧。」他呼出一口氣,然後鬆開手,替男孩順髮、再又戳戳懷中的娃娃臉頰。

大的點點頭。
小的漾開笑。

他看著他們,知道自己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倒下。

因為他們需要他。
而他,也需要他們。


# # #
不要問我在亂什麼我不知道QAQ
手感沒回家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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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囊中羞澀
囊中羞澀
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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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3 Icon_minitime12015-12-08, 13:54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
You're gonna hear my voice.
When I shout it out loud.


×

安樂按著腦袋從地上緩慢地爬起,撞到的地方並不算劇痛、但就是刺刺悶悶的感覺也無法用沒事兩個字帶過,最重要的是他覺得經過這一摔、眼前一閃一閃的好像有星星在打轉,轉到他頭暈眼花。

甩了甩腦袋,彷彿如此便能將那種悶痛感甩掉後,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後呼出一口氣,眼前的視野總算恢復正常沒再繼續冒金星。

也是因為恢復正常,他才有餘力打量自己現在在的位置。

抬頭往自己身後看去,那個讓他滾落下來的懸崖大概有兩到三層樓的高度,不算非常高但也不算很安全的矮度,這樣摔下來卻只有腦袋有點悶痛然後身上有些擦傷而已,應該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安樂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狀況,t恤跟襯衫沾到不少泥巴跟草屑、希望不會難洗,長褲則除了髒污以外好像還磨破了幾個地方……嗯,假裝這本來就是有型設計就沒問題。
比較嚴重的應該算是手臂上的擦傷有點大片,上面的泥巴跟血珠混雜在一起,也不知道會不會細菌感染……他伸手撈來掉在一旁的牛仔後背包,簡單的翻找一下後從裡面翻出一瓶礦泉水瓶子,衡量了一下水位後,他扭開寶特瓶蓋子,盡可能地用少許水沖刷掉手臂上的泥沙,接著才又重新鎖回去並將寶特瓶放回包包裡。

接著他再次抬頭往懸崖上看去,對著上頭喊了幾聲,「哈囉?有人在上面嘛?」

「……」回應他的是一片空蕩蕩的風聲。

好吧。看樣子是沒有了。
其實想想沒有也是正常的,畢竟他最初會走到上面就是為了避開某個學妹的糾纏。

……結果沒想到這一躲卻害他恍神踩到蘋果滾到懸崖下。
那個蘋果該不會是學妹故意丟的吧?

他心情很複雜,最後還是摸摸鼻子,拍拍自己的臉頰、要自己打起精神,先想辦法找到回去的路才是重點。

「下次真的要跟其他人說好,有汪楀柔的活動就別找我……不然下次我還真不知道會被那女人追到甚麼地步。」安樂一邊嘟囔一邊將後背包背上肩,稍微動了動腳,確定行動並沒有太大妨礙後就找了個看起來有路的方向走去。

他記得這次的登山活動他們挑的不是太難的山。
然後阿利他們紮營的地方應該也不會距離太遠。
所以他想只要走一段路就能找到登山步道才是。

而這樣的想法在他走了半天,都把寶特瓶裡的水喝光,接著覺得自己快要脫水以後才被徹底打破。

「他大爺的這山也太難走了吧?到現在都還沒看到有人經過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安樂扶著一棵樹喘氣,然後從口袋摸出一片漆黑的手機,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要是手機沒摔壞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或者看時間了啊……」

他一臉欲哭無淚,卻在想到時間這塊才突然意識到有那裡不太對的抬頭看向天空。

雖然被不少樹蔭掩蓋,但他仍能看出炙熱的太陽掛在天空,看起來大概過中午沒多久而已。

……但他避開學妹的時間,卻是近傍晚了。
他不覺得自己那一摔有摔過一整夜,但他也沒有自己曾經失去意識的記憶。

心裡一下一下的跳動開始顯得不安,他又努力在手機的開機鍵上按了很久,理所當然早已死機的電子產品依然理也不理他半分。

他只好改繼續往前走然後開口。

「請問有沒有人?哈囉?山中小倩也可以喔?……呃不對,如果真的是小倩還是別出來好了……」他有點佩服就算在這種狀況下,都還不忘記開玩笑的自己,誰叫他周遭的人走說他的樂是樂天的樂,害得他生活也過得越來越樂天。

要是再找不到其他人,自己算不算遇難啊?
最後走累的安樂靠著一棵大樹坐下,又從包包裡摸出一包緊急口糧,拆開來慢條斯理地咬著。

如果真的能得救,他回去一定要跟其他團員炫耀自己的遭遇。
余哲大概會一臉錯愕。
爾浩則會說他在騙肖。
至於隨璉‥…肯定是一如往常的嗤笑他蠢。

那幾個傢伙會有甚麼反應他都太了解了,光只是想像他都能揣摩十之八九,而自己呢大概也不會真的把他們的反應真的太放在心上,只是會把這件事情當成一件笑話,讓彼此間的回憶又增添一件。

他不由自主地輕勾起微笑,彷彿又想起那些一起相處的畫面。

好想唱歌。
不知道為什麼反而到這個時候,他卻更想唱歌了。

他又再次扶起樹幹站起身,然後吸了口氣當作鼓勵自己,接著開口。

「This is for the ones who stood their ground……」

×

This is for the ones who stood their ground.
For Tommy and Gina who never backed down.
Tomorrow's getting harder make no mistake.
Luck ain't even lucky.
Got to make your own breaks.


×

忘了將那首歌曲唱過幾次後,他終於在一片茫然中找到突破口,遠方傳來了彷彿潺潺溪流的聲音,還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他歡喜地加快腳步,然後在鑽出樹木後果不其然看見有兩抹身影站在溪邊。

只是讓他有些困惑的是,對方身上的服裝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現代的服飾……難道是有甚麼戲組在這裡拍戲嗎?

他愣愣的看著對方,直到對方的其中一人察覺到他。

「你是誰?」那看起來比較年輕,打扮也比較簡單的少年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呃、那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拍戲的。」他很慢的走出去,然後在看見少年手放到腰際的動作時頓住,少年那個動作是要握劍嗎?哇靠,所以這人是真的在拍戲嗎?還是拍俠客的那種戲?「只是我不小心跟我同伴他們分散了,走了好久才看到有人,想請問一下那裡有路可以回去?」

「你這怪人在說甚麼?這裡是我們公子休息的地方,你到底是怎麼闖進來的!」

「啊我就說了,我是……REN?!是你?」說話到一半,兩抹身影中的另外一抹終於緩慢的轉過身,在與對方眼神對上後,安樂先是一愣,接著綻出一抹燦笑,飛快的就要撲過去。「你不是對登山沒興趣嗎?那怎麼會……」

他撲上去的動作斷在那人前方幾個腳步的距離,盯著那把差點就要刺進自己脖子的長劍尖端,安樂默默的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

「放肆,誰準你靠近我們公子的?」

公子?什麼公子?那個人應該是跟他同個社團的隨璉,外號是REN……他怔怔的眨眼再眨眼,眼睛還是盯著那應該要是他所熟悉的友人臉龐,彷彿這才察覺不對似的。

「……REN,你的頭髮什麼時候長這麼長了?還有,你為什麼穿古裝?」安樂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對方。

然後那個有著『REN』外表卻有著一頭長髮,穿著古裝的人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跟你認識嗎?」

好吧,他一開口後他終於愣了。
眼前的這個人什麼都像REN,就唯有聲音不像。

REN他、不,應該說是她的聲音雖然好聽,但可不會這麼死板的。

……幹。這傢伙是誰?這裡又是哪?
他想問,但最後他只記得意識一片全黑,什麼也不剩。


……It's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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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家道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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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QAQ」

伴隨著叫喚的聲音,五歲大的女娃娃沁著盈眶的眼淚從門外跑進來,直接一把就撲到了正坐在榻上看書的溫潤男子膝上,紅通通的清秀小臉蛋上滿是受了委屈的可憐兮兮。

「怎麼啦?」勾起安撫的笑,男人溫柔地將自己的寶貝獨生女兒抱到懷裡。

「霏霏能不能不當女孩?隔壁街的順子說霏霏是女孩就不和霏霏玩了,還說霏霏粗魯,沒個女孩樣,所以霏霏不想當女孩了,霏霏能不能不當?QAQ」

「傻丫頭,當女孩有什麼不好?女孩可愛得緊,爹爹最喜歡女孩了,霏霏不為爹爹當女孩嗎?」忍不住為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失笑出聲,並以指輕彈了女孩的鼻尖,換到女孩摀著鼻子把小臉蛋皺成個包子臉的可愛模樣,確實極度疼愛自己獨生女的男人又笑著給女孩摸了摸頭,「況且,順子會那樣說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和身為女孩的你相處而已,男孩子是很傻氣的,我們家霏霏這麼聰明又這麼可愛,一定不會和那些笨男孩計較的對不對?」

女孩歪著腦袋很認真地思考了半晌。

她確實聰明又可愛,如果順子是因為傻才那樣說的話,那她就不和他計較了,她願意為最疼她的爹爹繼續當爹爹喜歡的可愛女孩!

想通了的女孩立刻一把攬上了男人的脖頸撒嬌。

「好!霏霏為爹爹當女孩!」
「這樣才乖。」
「可是,順子說霏霏粗魯,霏霏還是生氣。QAQ」

「嗯……順子確實不該說霏霏粗魯,我們家霏霏只是活潑好動而已,才不粗魯呢。」根本極度溺愛女兒到覺得女兒怎樣也可愛的男人順了順女兒被綁成粗麻花辮的頭髮,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這樣吧,改明兒爹爹讓你娘替你好好梳妝打扮一番,給你弄得像個小仙女一樣,去給順子看,看順子還說不說得出你粗魯這樣的話,怎樣?」

「好!霏霏最喜歡爹爹了!>///<」
「爹爹也最喜歡霏霏了。」
「那霏霏能不能去市集看熱鬧?O口Q」
「這個……」
「爹爹……QAQ」
「好吧,爹爹讓李伯帶你去,但你得跟緊李伯,知道嗎?」
「霏霏知道!謝謝爹爹!霏霏最喜歡爹爹了!>///w///<」

低下腦袋‧男人任女兒開心地往他臉頰上用力地印下一個吻之後,便從他膝上跳下地,接著,咚咚咚地踩著繡花鞋往外奔去,一邊奔,嘴裡還一邊喊著李伯,那模樣確實一丁點也沒有尋常大家閨秀的樣子。

不過,那又如何呢?

他就愛讓女兒無憂無慮地長大。
什麼規矩束縛都不想她有。
若真粗魯些也好。
省得讓那些名門貴族的公子哥看上了把他寶貝女兒搶去。

他有些走神地想著。

反正清隱王爺的名號到他這一代已是最末,換了墨霏就只是尋常平民百姓,既然有機會脫離這片泥沼,自然犯不著再去淌那灘混水,能平平淡淡地過完一輩子就已經是最好。

生性恬淡的男人看了眼傳來吵鬧聲響的窗外,好笑地搖了搖頭後便繼續埋首專注在手上的閒書之中。

只是誰也沒想到,五歲的墨霏這一離開家,卻會是直到六年後才終於得歸,而那六年離家,早讓曾經該要是天真純稚、無憂無慮長大的女孩,一點一點地變成了雙手染血、看遍生死的無情殺手。

在那一年,她十一歲,已經懂了長大後的世界。

不再傻氣地依賴他人。
不再天真地期盼救贖。

能活下去就好,那時候的她是那樣想的。
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期待了。

×

嘩啦一聲,冰水被用力地潑在她的身上。

她迅速地睜開眼,在意識回籠的瞬間,冰寒刺骨的冷意也隨之鑽入了四肢百骸,讓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身子,直到身體稍稍適應了那股冷冽,她才終於有餘力打量起眼前的情況。

她趴倒在雪地之中,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一件素白中衣。
衣服上結著薄薄一層霜雪。
不知道是方才倒在地上時給沾上的。
又或者是冰水潑在身上給凍出來的。

然後,在他面前是一個氣質陰冷的男人正一手提著水桶、另一手揣著長長的鞭子。

「醒了?」
「……是。」
「那好,既然醒了就繼續練。」
「是。」

沒有過多的交談,她在點頭之後彎身撿起昏厥過去前落在地上的素白綾羅,唰啦一聲將綾羅纏繞在手臂上,接著正在逐漸長開的柔韌身子俐落又嫻熟地擺出了起手的架式。

出手。
收手。

再出手。
再收手。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她在雪地之中不斷重複著同樣一個招式。
這就是她在赤影派的日常生活。

那一年,她才五歲,好不容易爹爹同意了讓家裡的僕人帶她上街逛市集,她滿心期盼地出門,卻怎麼也沒想到那會是她對過往無憂無慮又天真單純的童年生活的最後印象。

在人山人海的市集上,她一個不小心被人潮沖散,鬆開了牽著家裡僕人的手,再之後,她便讓滿臉橫肉的人口販子給抱走了,抓走她的大漢將她和十幾個同樣都不滿十歲的小孩子一起塞在準備要駛離淮州的馬車上,那一路她一邊聽著幾個孩子掩不住害怕的啜泣,一邊聽著前頭幾個大人興致勃勃地在聊要把他們各自賣到哪裡才賺錢。

給大戶人家為奴。
賣為禁臠。
賣到煙花之地當雛妓。
又或者把他們賣給某些也不知道買了孩子要幹嘛的神秘人。

她中了最後的那一個結果。

一個戴著斗笠面紗遮住容貌且一身黑衣的神祕男人將她買了回去,給她換了乾淨的布衣、讓她吃了一頓豐盛的餐食,之後,男人讓她去跟著另外一個男人學武。

又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學殺人。

她天天在學著怎樣偽裝自己、怎樣迷惑他人,還有學著如何使用自己那具瘦小又紊弱的身體將比自己更大更強壯的大人給殺掉。
每天每天的訓練過程既枯燥又乏味,而且極為刻苦,但為了活下去找到機會逃回家再見到爹爹,怎樣的苦她都咬著牙忍了,就算白白嫩嫩的小手因為訓練而磨得血肉模糊她也沒哭出聲過。

直到十歲那一年,她第一次掉下眼淚。

名為『纏綿』的雪白綢帶上面沾滿斑斑的血跡,正在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倒在血泊之中,被她的綢緞給割斷咽喉的男人猶然死不瞑目地瞪大失焦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一直忘不掉雙手染血的觸感和那一雙寫滿憎恨以及不甘的眼神。

從那時那刻起她就知道,她已經回不去了。
回不去曾經那麼單純美好的童年。
回不去過往那個傻氣天真的墨霏。
就算回家,她也不再是爹爹眼中那個聰明又可愛得讓人寵上天的女孩。

那一年,她十歲,已經懂了長大是甚麼樣的感覺。

×

「不過就某方面而言,能有那幾年的經歷其實也是好的吧。」

孤身站在偏離主幹道的樹林之中,她仰首望著那一帶最高的那一棵樹木,看著一道墨紫色的身影矯捷俐落地自上而下躍下,最後站定在她面前隨意地拍打著跳下來時不小心沾到身上的樹葉。

「剛說甚麼呢你?」
「沒甚麼,上去看了的結果怎麼樣?」

她對著面前這個五官深邃、容貌俊美妖異、一眼就讓人能看出來並非出身中原的男人淺笑著搖了搖頭。

倒不是故意轉移話題不願說自己剛剛講了甚麼,只是方才的念頭要真和面前的這人說了,大概會被罵一句想東想西想太多是吃飽撐著太閒的緣故,她也就乾脆把話題轉開別去討罵了。

反正確實也沒甚麼要緊的,那只是她突如其來的感想而已。

經歷了因為被栽贓陷害而不得不拋下一切顛沛流離地躲藏著往北逃的兩年,現在想想也確實是,雖然這一路他們逃得苦也躲得狼狽,不過可別忘了他們之中可是有著一個身為千金小姐各種柔弱纖細的她娘和一個儘管是男人卻身為文弱書生標標準準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她爹。

帶著這兩個拖油瓶(!?)還可以一個不漏地逃到現在,一來確實是多虧了有墨荼的存在。

這個在她被人口販子拐走之後,才因為重傷被她爹暗地救回的男人是以報恩為名留在他們家的,只是後來不僅和她爹爹成為結拜兄弟,還在十一年前幫助她逃離赤影派時,因為教了她不少東西而讓她視為師父看待。

從此而後,他便為他們家付出了很多。

這一路從被栽贓陷害到決定北逃,墨荼出的力可不少。
不說每個晚上守夜。
到了一個點便主動去巡視打探。
被追兵追上的時候也是虧得有他出手擊退追兵。
還有北逃的路線規劃、那一路吃喝住行的打點等等。

甚至她那個打逃亡開始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娘親能夠跟上他們一路走到現在還沒香消玉殞,真真是靠得墨荼在忙活著偵查路線、堤防追兵的同時還三不五時地出力背她。

這一路要是真少了墨荼的話,只怕他們會從一開始就連淮州城的城門都出不去。

而二來,也是拜她那幾年在赤影派被迫刻苦學武的緣故,她比尋常養在深閨的千金更強壯,所以雖然身為隊伍之中另一個女流之輩,她卻沒有成為拖後腿的存在,反而還幫著做了許多工作,譬如當墨荼去探查前路時,她便留在原地照顧並保護爹娘、當追兵過多,墨荼一個人應付不來時,她也能幫著對付其中一些人。

若不是她曾在赤影派習過武、學過殺人的手段,只怕這兩年就算有墨荼幫忙他們也真不一定能熬得過去。
所以,現在回頭想想,她反倒慶幸自己曾待過赤影派。

不過這話可不能明著說出口。
爹會生氣。
娘會生氣。
墨荼更會為此瞪她的。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故意轉了話題的緣故。

然後在聽到她的回答之後,明明生得挺好看又消瘦乾淨、卻是渾身上下都寫滿囂狂傲慢、灑脫不羈的人簡單嘖了一聲作為回應,接著便不再糾結這事開始認真說起他剛剛爬上樹偵查之後的結果,「我剛從上面看過了,確實沒有追兵,看來那些陷害你爹的人並沒有發現我們在前一個暫居的地方放火後連同房子一起燒掉的那四具屍體其實根本是從亂葬崗找來混淆視聽的。」

「換言之,接下來我們可以安心找個地方住下來隱居了?」她頗為期盼地發問,。

如果沒有追兵的話就代表他們也不再需要逃亡了,只要低調一些別讓人發現清隱世子一家還活著的事實即可,若真是這樣,對於不管是盤纏還是體力都徹底用盡的他們而言,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大好消息。

「嗯,我是這麼判斷的。」並沒有把話說死,不過意思也差不多就是那樣的墨荼拎起被他隨手放在樹下的兩隻死兔屍體和一綑乾柴,然後一邊領著墨霏往回走一邊說出了自己想了幾天的決定,「但為了保險起見,我比較傾向於再趕一段路,等到了明洲之後再真正地安定下來。」

「明洲?為什麼特別要去那裡?」

「一來是因為明洲離這裡近,二來則是因為那裡是御氣山莊的地盤,雖然並不是說我們去了明洲,御氣山莊就會庇護我們,」畢竟他們和御氣山莊非親非故的,對方根本沒有搭理他們的必要,「不過明洲畢竟是御氣山莊的地盤,要是有人想在那裡挑起禍端,無論如何都得先問過御氣山莊同不同意,我查過了,御氣山莊的人和朝廷之間可沒甚麼來往,應該是不需要擔心他們幫著朝廷,甚至搞不好他們還可以成為我們的保護傘。」

雖然是來自異族但對於中原武林的形勢也瞭解不少的墨荼簡單地解釋了之中的利益糾葛給她聽,什麼名門大派為了護住臉面有時候會有一些事明知不可為而不得不為、什麼相信朝廷的人要是不想和御氣山莊正面為敵的話,肯定就不敢在明洲大肆搜捕他們。

她懵懵懂懂地聽完之後只能愣愣地點頭。

「好,如果爹爹也同意這個提議的話,我們就去明洲,我沒有意見。」
「那行,等等回去之後我就去找你爹提這事。」
「如果爹爹不同意呢?」
「放心吧,你爹那破書生對於形勢可是看得比我還透徹的,他要反對肯定是因為他有更好的提議。」

也確實。

等他們回到暫歇的地方,墨荼向她爹提了決定去明洲再安頓下來的提議後,雖然一直是個閒散世子、只興趣於養花蒔草和閱讀雜書閒談的人問都沒問詳細,便很快同意了這個決定,像是真明白利弊一樣。

再之後他們便轉往明洲。

在那絲毫不遜於江南繁華的地方尋了邊郊一座半荒廢的宅院安頓下來。
一家四口偽裝成家道中落的商賈之家落地生根。

那時候的她還並不覺得落腳明洲的這個決定會對她的一生造成甚麼樣的影響,畢竟住哪不是住,不過是這個地方更適合而已,直到多年之後,她才不得不慶幸當時並不是決定去別的地方安頓而是最終選擇了這塊土地。

這塊,有古刃存在的土地。

×

落腳明洲的那一年,她十八歲,正是花樣年華。

以女孩子而言,是老了點,普通姑娘在這年紀都成親生娃娃了,全待在家裡相夫教子,不過明洲這地方,十八歲還未成親到處亂跑拋頭露面的女俠滿街都是,倒也不顯得天天出門在外工作養家的她有多突兀。

但不突兀,並不代表就有多常見。

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想找到一個做得來的正經工作可不容易。
這點從他們家已經落腳明洲兩個多月了,而她還是上哪求人給她一個工作都被拒絕便可以看得出來。

要是尋常姑娘也罷。

可偏偏江南出身的女孩大多都是纖弱嬌俏、細緻靈秀,看著便給人像個琉璃娃娃一樣輕輕一碰就碎的感覺,尋常商家大多一來覺得她做不了粗重活、二來也怕收了她會惹上麻煩,所以通常都是直言拒絕,可他們一家四口只有她和墨荼有辦法出來工作,她爹和她娘都是只會風花雪月、吟詩作對的主。

她是真沒辦法了。

最後,本來想找個管帳之類又或者在灶房內忙活的工作,以免得在外拋頭露面的她,只找到一個在某個小酒樓端盤子的工作,薪俸還算過得去,不過工作環境龍蛇雜處挺混亂便是。

她小心翼翼地待了一陣子,希望別有不長眼的人來鬧事,可惜一個月未滿,事情還是發生了。

仗著有點武力的某個小門派少爺在那間酒樓喝醉酒,瞧中她不若尋常姑娘的容貌便上來出言調戲,甚至還想動手動腳,掌櫃的看見了討好地笑著要上去勸說,卻被那人的隨從攔住,眼見沒人能幫她,她乾脆就自己出手果斷地擋開了對方的唐突,然後直接一巴掌上去搧醒那個腦子被色心蒙蔽的豬頭。

那一聲啪地,清脆悅耳。

於是隨從傻了。
掌櫃的也傻了。

被搧了巴掌的少爺更是傻得不行。

「……你、你打我?」
「是。」

她垂下眼,沒有反駁也沒有盛氣凌人地大聲指責對方不是,更沒有卑微恭謙地解釋好祈求原諒,不卑不亢就像是普通姑娘面對尋常登徒子一樣的態度。

又或者該說,她還甚至比普通姑娘在遇到這種事時更淡定冷靜了許多。

「你、你他媽的這個賤女人居然敢打本少爺!」然後,傻了好半晌總算回過神來的少爺捂著被打腫的臉頰立刻怒氣沖沖地指使自己的手下包圍住她,一群人凶神惡煞地哄著便要翻桌砸椅地,看到自己人多勢眾、而她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那裡,又是個嬌滴滴的柔弱姑娘,那少爺總算底氣也足了幾分,「哼哼,也不看看本少爺是誰,本少爺調戲你是你的福份懂不懂?知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御氣山莊!本少爺可是時常能夠和御氣山莊共同合作一些商務的門派──天水門的少門主,要是惹了本少爺不爽,當心本少爺讓人劃花你這張嬌滴滴的漂亮臉蛋!」

「天水門?對不起,我只知道御氣山莊,這個天水門我從來未曾聽過。」

面對五、六個大漢的包圍,還有些人乾脆就抓了把椅子折下其中一邊椅腳打算當作武器使用,她仍舊冷靜從容地站在原地不動,態度依舊並不算強硬,卻也並沒有絲毫聽到對方的身分就害怕得要退讓好息事寧人的意思,甚至說出口的話還更嚴重地讓面前的幾人覺得己方完全被侮辱藐視了地憤怒不已。

「媽的,你這個賤女人找死是不是!」
「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況且難道和御氣山莊有關就可以任意非禮姑娘是嗎?」

「──當然不是。」

搶了那個小門派少門主的話率先開口回應了她的,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而是不知道甚麼時候走進小酒樓之中的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後還站著一個與他有幾分相似、不過五官輪廓較為柔和,整體而言便是秀麗中帶著剽悍的帥氣女性。
這一黑衣一紅衫的兩個男女進門後,天水門的人便齊齊地退了一步,顯然是非常畏懼於對方的存在。

然後那個身形高大魁梧、一身肌肉結實緊繃,而容貌也是和身型同樣給人粗曠爽快、豪邁灑脫感覺的男人在踏進門後便直直地走到那個乾脆就矮了他一個個頭的少門主面前。

「我說得對嗎?林少門主?」
「這個……」
「御氣山莊和天水門是武林正派翹楚,自然不會縱容門人做出不當舉動的,是吧?」
「呃、是、是啊。」
「所以剛才的事應該是誤會一場,對吧?」
「對、對!一切都是誤會!是誤會來著!」
「既然是誤會,那大家就散了,讓這位姑娘回去做事,如何?」

「這個……」

雖然明顯畏懼於那個男人的存在而不敢再蠻不講理,但顯然對於就這樣放過她還是感到心有不甘的天水門少門主一臉猶豫地看向猶然像是局外人一樣站在那裡沒甚麼反應的她。

「是了,林少門主,我和妹妹這趟一起過來是奉了我們副莊主的命令,要請天水門門主和少門主前往御氣山莊商議關於之後在商務上的合作與配合,不知道林少門主方不方便同我兄妹走一趟?」未等還在猶豫不決的天水門少門主考慮完做出一個決定,那男人又跟著補上這一句。

「方便!那當然是方便!」

一聽這話,天水門的少門主立刻忙不迭地拼命點頭,就怕遲了會失去這個可以巴結上御氣山莊的好機會。

開玩笑,這可是來自御氣山莊真正手掌大權的夏侯副莊主的邀請,只要跟這一男一女離開便有機會與江湖第一富豪的御氣山莊在商務上有所合作,傻子才會還不懂事地選擇繼續留下找她麻煩好出一口氣。

「那麼,林少門主這邊請。」

接著,那男人也不囉嗦,見天水門的少門主答應了願意現在就直接跟他們走這一趟,便同一直安靜站在他身後的帥氣女性一起,兩個人態度恭敬卻不顯卑微地迎著天水門的少門主離開。

那三人一走,小酒樓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客人也各自回座。

這一場糾紛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地被莫名其妙弭平了。

「墨霏,你過來。」不過,這事於她而言可還不算完,見圍觀的人都散去之後,本就一直提心吊膽著擔憂招惹到江湖人士不說被砸店會增加虧損、光是一個壞名聲傳出去都是不好的掌櫃將她扯進後堂,一反方才在天水門少門主面前卑微迎合的態度,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你啊、你啊,你是故意來給我添麻煩的對吧?當初我好心看你可憐給你一份工作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對客人要畢恭畢敬、要承順逢迎,客人要打、要罵,你都得忍了,甚麼叫做客人至上懂不懂?結果你呢?看看你今天一個巴掌害我被砸壞了多少東西?賠了多少銀兩?啊?」

──那是因為那傢伙意圖對她動手動腳,她只是自保而已。

對於這件事,老實說,她有滿肚子的抱怨和委屈想說。
不過為了保住這個工作,她也只得忍氣吞聲地低下頭。

「……我很抱歉。」

「抱歉?你一句抱歉就想解決?」本就是窩著一肚子火憋屈著,見她退讓示弱的姿態,乾脆就直接把方才在天水門少門主那邊受的氣也發洩到她身上的掌櫃繼續咆嘯,「那可是天水門的少門主啊,你裝什麼貞操烈女?客人要碰你就讓他碰個一下能死嗎?我這不就要上去替你擋著了?但你媽的居然對著客人也敢搧巴掌?」

「掌櫃的意思是,我該任由那人對我動手動腳?」

「什麼動手動腳說得這麼難聽,不過就是摸個幾下而已,反正又不是上了你有什麼──」碰地一聲,未說完的話因為她猛地一拳砸到他鼻樑上的動作而中斷,那掌櫃的捂著鼻子,聲音都變了,「你、你居然敢揍我!?」

「揍你又如何了?」
「你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嘛!」
「我不幹了。」
「什麼!?」
「沒聽清楚嗎?這種不把員工當人看的工作我不幹了。」

一字一句,既冷靜又平緩地將想說的話說完之後,她沒給掌櫃勸說的機會便立刻轉身離開,甚至連已經在這座小酒樓工作了一小段時間該有的薪俸也讓她直接放棄了沒打算討。

反正想來掌櫃也不可能給她了。

走在大街上,她看著身周人來人往、繁華富麗的景象,真有種想嘆氣的感覺,不過對自己的一時衝動倒是全然毫不後悔,甚至要再來一次,她就算是情緒冷靜的情況下大概還是會做出一樣的反應吧。

她是很需要工作沒錯,但並不會為此就連尊嚴都可以捨棄。

「不過,現在問題最大的大概是,回家之後要怎麼和小叔跟爹爹解釋,為什麼自己才沒多久就丟了工作、甚至連辛苦工作幾天的薪俸都沒拿就走人了呢?」

想到這,整個覺得頭更大的墨霏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倒是不擔心小叔和爹爹指責她不懂隱忍,而是擔心小叔聽完她受的那些委屈之後,會一氣之下先是跑去把人家掌櫃爆揍一頓,接著再去把那個什麼天水門的少門主給扁到斷手斷腳。

這要是平常也沒甚麼,但看剛剛的那個情況,後來出現的那一男一女應該都是御氣山莊的人,而且約莫還有點名氣,才會一出現就讓酒樓內的人跟天水門的那個少門主都知道不妥,而之後做為代表發言的那男人所說的話也證明了她的猜想。

換言之,御氣山莊有意與天水門合作。

不管合作的內容是多或少以及御氣山莊是不是只是丟出一點利益拐得天水門為他們所用,既然合作了,天水門就算是御氣山莊的同盟,所以要是天水門的少門主被人打了,御氣山莊肯定得出面幫忙找到兇手討到一個說法,否則那不僅僅只是天水門少門主被人打了的問題,也代表御氣山莊被人瞧不起。

名門大派要維護臉面,那可是不會和人講甚麼道理的。
但偏偏她家那個瘋狗似的小叔,要和他講道理更是比對牛彈琴還困難。

「如果你一直嘆氣是因為在擔心回家之後不知道怎麼解釋為什麼會丟了工作的話,這個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

就在身側幾步猛地響起的嗓音讓她錯愕地在轉頭過去的同時,也擺出了防備的姿態連連退開了好幾步,接著,尚猶因為自己居然毫無防備地任人靠近卻毫無所覺而感到膽戰心驚的她這才看清了說話的人是誰。

身形結實魁梧的高大男人雙手抱胸站在離她幾步的位置,帶著幾分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是御氣山莊的人……
又跑回來是有事要找她嗎?
因為剛剛的事?
聽口氣應該是想和解的意思才對?

想到這,她才冷靜下來收斂了一身她偽裝的身份本不該有的戒備和殺氣,然後垂下眼,恢復成平時那樣低眉順眼又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模樣,輕聲細語地開口。

「……公子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乍看之下給人豪邁爽快但直來直往又衝動亦怒感覺的高大男人搔著腦袋走近了幾步,恰恰好停在不過分貼近又不會過分疏遠的距離,接著男人才繼續說明來意,「關於方才在酒樓的事,雖然天水門不是我御氣山莊的人,不過我的介入畢竟是委屈了姑娘,而且剛剛一聽似乎還因為這樣害姑娘丟了工作,我是特地來向姑娘致歉的,然後關於害姑娘丟了工作的事,如果姑娘不介意,我倒是能幫姑娘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致歉倒是不必了,就如公子所言,天水門不隸屬於御氣山莊,御氣山莊原先就不是為天水門的所作所為負擔任何責任,還請公子放心,我不會因此就對御氣山莊有所怨憤,至於丟工作的事……」她本來想說這個也不必對方因為覺得愧歉而替她想辦法解決,但回頭想想,她對御氣山莊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有任何不滿,就算接受幫助又何妨,她原就不是那種明知力有未逮還獨力苦撐不肯讓人幫忙的死要面子個性,於是她也就沒多糾結地乾脆接受了對方想幫她的好意,「不知道公子口中可以幫忙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什麼?」

「是這樣的,姑娘是因為丟了工作而困擾,我們御氣山莊手下也有不少商行,姑娘同我說說自己擅長些什麼,我去問問負責相關事務的人,要是沒問題的話就替姑娘在我們山莊裡頭安排一個工作,如何?」

「可以,我學過管帳,我娘是商賈之女,教過我不少行商的知識。」

「那我回頭和山莊的人說一聲,明天你到御氣山莊來找……找南總管,他會替你考核一下,再根據考核的結果幫你安排工作。」

「那便先多謝公子了。」她彎身行了個端莊的禮。

「不用謝。」看似直率衝動、但其實單看這幾次應對進退便能看得出來性子意外沉穩冷靜的男人咧嘴,漾開豪爽的笑,笑時頰邊還頗讓人詫異地竟然有個不甚明顯的酒窩,接著,男人便離開了。

在男人離開之前,她突然衝動地喊住對方。

「公子!」
「怎麼?」
「那個,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我叫古刃。」

回答就和性子一樣爽快俐落的男人笑著離開了。

她望向已經看不見對方身影的街道,不得不承認,這頭一會見面,讓她對那個性格瀟灑爽朗又豪氣干雲的男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古刃是嘛……我叫墨霏。」

×

在那之後,她進入御氣山莊,成為南總管手下的帳房之一,同時也因為時常偶遇而與古刃以及古刃那個和他像是雙胞胎一樣的妹妹古俏都漸漸熟悉起來。

就那樣,四年過去了。

第一年他們認識。
第二年漸漸熟悉。
第三年明顯動心。
第四年才得相戀。

然後也在那一年,古刃終於尋得她爹娘和小叔的同意將她娶進古家。
隔年,她懷上了古刃的孩子。

成親生子。

那是在嫁給古刃之前她想都不敢想過會有的未來。
她一個雙手染過血的女人,能當得好妻子、媳婦甚至母親的角色嗎?

她對自己感到懷疑、對要不要和古刃在一起感到猶豫,最後讓她不顧一切去面對那些害怕和恐懼的,是古刃時常無所畏懼又對所託總奮不顧身的勇氣和責任心,那份勇氣和責任心雖然為他贏來驍勇善戰的美名,同時卻也更常使他陷入九死一生的險境。

多少次和護送商隊歸來的古刃見面時,古刃身上是帶傷的,她已經數不過來了。

心疼。
不捨。
難過。
氣憤。

為古刃的傷而暗自落淚的次數,她也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古刃的這個性子是任何人也無法勸阻的,那就是古刃,誰也改變不了他,而她自己不也正是因為欣賞他這樣悍勇無畏的性子才會戀慕於他?

她不會要他改變。

所以唯一能夠不再讓自己繼續為此心口發疼的辦法,就是給古刃一個牽掛,讓他自己心甘情願為那一個牽掛在奮不顧身的同時也會記住要多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受了傷有人會心疼。
若出事依靠他的人也會受牽累。
她只能努力讓他記住這些。
而為此,她也心甘情願去努力相信自己還是曾經那一個值得被愛的女孩。

她相信自己。
也相信古刃。

他們可以一起建一個家,互相扶持、互相幫助、互相依靠。

就像現在,就算古刃倒下了,她也會拚了命地去代替古刃撐起整片天空、去盡古刃該盡的那些職責,她不怕累也不怕苦,如果要說她唯一會怕的,大概就只有寂寞吧。

從過去的夢境清醒過來,她對自己一時的軟弱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接著才離開趴著的桌面,坐直身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在她睏得撐不住昏睡了片刻時被壓在臉蛋底下的帳冊,然後她才將視線下移,將眼神與正用軟軟小手很努力地抓緊椅腳撐穩身體、但依然整個人搖搖擺擺的古家小小姐四目相對。

「吶吶!」
「嗯,怎麼了?」
「吶吶吶吶、吶吶吶、吶吶、吶吶吶!」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
「吶吶!」
「乖,你哥哥呢?」

給只會發出各種奇怪聲音的女兒摸了摸腦袋作為安撫,她抬起頭,在充滿濃濃藥味的房間裏頭視線稍微巡視了一圈,接著很快便發現了在她忙著整理帳冊前、被她抱到床上去好避免到處亂爬的兒子。

六個月大的古烈比起妹妹乖巧多了。

他沒有像妹妹一樣明明也是被塞在床上關禁閉、卻依然有辦法把自己弄下床溜到娘親身邊,發出一堆意義不明的聲音把打盹的娘親吵醒,而是依然乖乖地留在床上,甚至窩著窩著都睡著了,只是他睡著的位置和姿勢跟墨霏早些時候看到的不太一樣而已。

雖然對於終於奮不顧身到把自己弄得昏迷不醒的古刃老有種想把他手臂上的肉擰下來的衝動,但她可沒有壞心到還把古烈抱到古刃身上,更沒有讓他把小屁股壓在他親爹的臉上……

不知道刃哥如果知道自己兒子曾坐過自己的臉,會對此有何感想呢?

她突然有點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除此之外她也挺想知道每回女兒坐在親爹肚子上蹦蹦跳跳、和最近因為在學走路而時常撲街到她親爹身上的這些事,不知道昏迷不醒的古刃有沒有感覺呢?

邊想著她邊彎身把女兒從地上抱起來,然後抱著女兒走到床邊,先是將女兒塞到的左手臂底下,接著再將頭上腳下趴在古刃身上的古烈挪了個位置改壓到古刃的右手臂底下讓他繼續睡。

「達達!」

精力旺盛的古涵很興奮地揮著小手。
她好幾次看到她把小拳頭砸到古刃身上。

「嗯,是爹爹。」

她一邊回應女兒一邊將蓋在古刃身上的被子拉高些許,把被壓在親爹手臂底下的兒子女兒也一起蓋住,被蓋住的古涵很努力將小拳頭從被子底下伸出來,繼續用力地揮啊揮。

「達達!」
「我知道。」
「達達!」
「好、好、好。」
「達達、達達!」

「你到底想說什麼呢?我完全聽不懂啊。」看著不斷發出聲音吸引注意的女兒,她有點慶幸還好小孩的手還不夠長,所以古涵雖然捶了親爹好幾下,但至少還捶不到睡著的哥哥。

話說回來,古烈就算被吵醒也是安安靜靜待在那裡,似乎沒什麼差別?

她正走神地想著,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為此詫異地直起身子回過頭,剛好和正要走進門的古俏對上視線,沒想到她在這個時間點會待在這裡而顯然很錯愕的古俏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走進門內。

「嫂子,你在這?」

「嗯。等等,俏俏,就讓門開著吧。」她對正要把門關上的古俏說,「前些天天氣較寒,我把刃哥屋內的門窗都關緊了怕他著涼,所以空氣不太流通,正好今天天氣不錯,就讓門繼續開著散一散藥味也好。」

「好。」因她的話而停下關門動作的古俏順道還去把幾扇窗戶也全給半開了,然後才走到床邊,站在床邊逗弄著不停對她達達叫著的古涵,「嫂子怎麼回來了?我以為嫂子這時候應該還在南總管那裡……我不是說嫂子可以回來休息不好,是聽說要清算帳冊,所以這幾天帳房都很忙,才以為……」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對既是小姑又是好友的古俏笑了笑,「不過因為御氣心法的事情,你也很忙吧?反正清算帳冊而已,在哪裏不能清算?我就問南總管同意後便把帳冊帶回來整理了,正好有時間可以趁機多陪陪小烈小涵,不然我怕他們過兩天就認不出我這個娘親了。」

明明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卻不能分出更多的時間給他們,有時候她都忍不住會想,孩子較黏叔公、較黏姑姑都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工作和夫君以及孩子之間,是她自己捨棄了孩子。

「嫂子……」

「不說這些了,你既然回來了應該是工作結束了對吧?會不會餓?你幫我盯著點他們兩個,尤其是小涵,她剛剛居然有辦法自己溜下床亂跑,我先去灶房給你下碗麵墊墊肚子。」

她笑著轉開了話題,同時簡單收拾了下桌上散亂的帳冊,便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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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家道小康
家道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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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剛成年,為了完成成年禮的試煉而孤身一人離開南境峽谷進入中原,去尋找數月前入中原行商卻失蹤下落不明的族人及調查其失蹤的原因。

但才剛進入中原不久,他就在半路上撿到一個青年。
一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青年。
而且生得很好看。
非常非常地好看。
比他認識的所有族人加在一起還要好看。

所以他把青年帶回自己在附近村落暫時租下的小草屋,給青年療傷上藥……

不過他這麼做當然不是因為青年生得好看,而是因為不懂中原語言又是第一次踏入中原的他需要一個響導幫助他找人,而青年恰好是一個長得很順他眼的中原人。

拿救命之恩去要脅對方心甘情願當他的嚮導應該沒問題吧?

他很認真地一邊思考著這個深奧的問題,一邊好奇地對著面前這個自己生平首度見到的第一個中原人拿指頭戳戳戳、戳戳戳,戳完手臂戳胸口、戳完胸口戳肚子,再順便跟買豬肉一樣往對方身上摸摸捏捏,接著忍不住又往青年的腰上摸了一把。
青年的腰和他族人的摸起來感覺很不一樣,不算結實反而瘦瘦的,而且軟軟的很好摸。
原來中原人摸起來就是這種感覺嗎?果然和他們南境民族的人不太一樣。

摸起來很趁……呃……手……

覺得手感極好、極滿意的他正為此萬分愉悅地邊摸邊點頭讚賞的時候,不經意地抬眸想看看青年卻意外地對上了一雙深邃如潭的墨眸,被他趁著昏迷不醒各種調戲的青年不知道甚麼時候清醒了過來,正直勾勾地看著他,那雙乍看平凡無奇的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和錯愕。

咳。

頂著青年寫滿質問的眼神,他一臉鎮定地最後一次往青年的腰上摸了把後才抽回手。

對此,青年意外地並沒有憤怒生氣,只是表情詭異地低頭看了眼自己剛剛又被人趁隙摸了一把的地方,然後便想撐著床坐起身來,卻因為肩膀上那道被利刃貫穿的傷口疼痛而使不上力。

他立刻非常仗義地伸出手幫忙把青年扶起來。

「謝謝。」對他勾出好看微笑的青年吐出兩個他聽不懂的重複音節,然後頓了一下,跟著又劈哩啪啦地吐出更多他怎麼聽怎麼奇怪的音,「這裡是哪裡?是你救了我嗎?謝謝。」

聽不懂的他沒回答,只是對著面前的青年眨眨眼。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聽不懂,他繼續眨眨眨。
「你、不會說話嗎?」
「……」還是聽不懂,不過眼睛眨得有點痠。
「呃。」顯然也沒轍了的青年無語地看著他。

「……」
「……」
「……」
「……」
「……」
「……」

大眼瞪小眼了好片刻,實在眼睛痠到不行,他率先轉開視線,抬手揉了揉眼睛。

『我聽不懂。』意識到眼神對視的舉動似乎無法傳達自己想表達的意思,向來不太愛說話的他只好開口,不過說的理所當然是屬於南境民族的語言。
但他想,青年聽到陌生的語言之後應該就懂了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現況。
接著,事實證明青年果然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

「原來你不是中原人……也是,我早該猜到了。」對他的話露出恍悟神情的青年又說了他聽不懂的話,「雖然乍看之下和中原人並沒有甚麼不一樣,不過確實你的容貌和我們還是有些許不同,而且身上裝扮多銀繡和銀製配飾的話,你應該是來自南境的民族,對吧?」

然後看他對他說了那麼多的話依舊是一臉茫然的模樣,青年神情稍有些困擾地擰了擰眉。

「……也罷。」最後不知道自言自語得出了甚麼結論的青年重新勾出了柔軟的笑,唇角淺淺的弧度搭著斯文謙雅的容貌讓他惑人的程度又高出了許多,他有點看呆了地聽著青年繼續自顧自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反正既然你會救了遭到襲擊而受傷的我,又顯然是來自南境的人,恐怕不知道我是誰吧,既然如此,就暫時利用一下倒也無妨,當務之急是先養好傷,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再做打算無所謂。」

『嗯。』

他依舊聽不懂青年的話,但還是對青年顯然是做了甚麼決定的微笑很用力地點頭。
不管怎樣,青年笑起來真好看,中原人就是這麼好看的民族嘛?

×

青年的傷正一天一天癒合,他們也比他剛撿到青年的那時候更熟捻了許多,雖然溝通不良依舊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不過無妨,比手畫腳是各地共通的語言,況且養傷中的青年天天躺在那裏閒著沒事,於是最好用來打發時間的事就是教他說中原的語言。

為了稱呼方便,開始充當起教書先生的青年頭一回教他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靖。」

這一次只發出了單個音的青年伸手指了指自己。
他為他的動作頓了片刻,接著才懂了青年想表達的意思。

「靖。」

他學著青年發出的聲音重複了一遍,然後也伸手把掌心貼到青年的胸口,以此來表示他明白這個音是用來稱呼青年的,順道還趁亂往對方胸口摸了把之後才若無其事地縮回來,改用指頭指了指自己,同時開口,學著青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子敦。』

「滴西?」
『子敦!』
「……狄、西?」
『子、敦!』
「狄……汐……?」
『……』

算了,雖然青年發出的音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太對,不過他們青陽一族的本來就有著比較難以辨認模仿的音節,只要青年發出這個聲音是在喊他的名字就好了,標不標準他倒也沒有多在乎。

「我說得不對嗎?」

似乎從他的動作察覺到自己幾次改正依舊沒有成功發出正確的音節,青年一邊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一邊也用比手畫腳的方式來傳達自己的疑問和歉疚。

他為他的話搖搖頭,接著將左手拇指和食指拉近到一起比了個只差一點點的動作。

「靖。」然後,他一邊說出屬於青年的名字一邊比了比青年,再將剛剛指著青年的手轉個向改為指向自己,同時發出了青年發出的那兩個不太標準的音節,「狄汐。」

就這樣吧。

反正子吞聽起來和子敦也差不多,而且青年念他名字的聲音好聽得醉人。
人長得好看、聲音又好聽,那麼就算是念錯成子鈍也無所謂了。

×

日子就那樣一天一天地過,青年教會了他說更多的話,早安、午安、晚安、該吃飯了……雖然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日常用語,他講得還不流利也不通暢,但青年教的每個句子他都有努力記下來。

不過他還是很懶得開口,這是天生的毛病改不掉。

幸好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之後,青年對他慣用的肢體語言也瞭解了不少,有時甚至只要眼神對視、再配合他的表情,青年就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他喜歡那種心靈相通的感覺。

能明白他的意思。
臉蛋也長得好看。
聲音又非常好聽。
還性子溫柔斯文。

如果問他這世上最優質的男人是誰,他百分百將青年列為榜首。
喔,還有個重點中的重點是,青年身材也很好啊。

瘦瘦的沒有太多贅肉,卻又不至於過分骨感到摸起來硬梆梆地很磕手,皮膚也滑溜滑溜地很好摸,唯一美中不足地就是肩膀上的那道還很明顯的傷疤,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他覺得怎麼看怎麼礙眼,而且因為有那道傷疤在的關係,大概是會癢吧,青年一直不太肯讓他碰到他受傷的肩膀。

……

明明另一邊的肩膀都隨便他摸啊。TAT

正蹲著拿樹枝在沙地上重複寫著同一個字做練習的他很鬱悶地想著,可惜傷勢比較好之後青年就不肯讓他幫他上藥包紮了,要不然趁著包紮的時候他也可以偷摸兩把。

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他在地上寫完了個『立』字,接著再補上一個『青』。

靖。

那是青年的名字。

決定要開始教他寫字之後,青年第一個教他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而且不是簡簡單單的靖一個字,還多了兩個字。

他猜應該是姓氏吧。

就像他只說了子敦沒有說青陽兩個字一樣。
當初告訴他自己名字的時候,青年發出的那個單音應該也只單純是名字。

那個時候青年曾說過為什麼要教他寫自己名字、而且是全名的原因,可惜他聽得懂的還不夠多,青年的話他只斷斷續續地聽懂了幾個音。

──我教會了你寫我的名字,這樣就算哪一天我們分開了,你也有辦法找到我。

他聽不懂,但從青年慎重的表情意識到了那對青年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他非常認真地學會了怎麼寫『夏侯靖』這三個字,然後努力地不斷練習好記住那些複雜到對他來說太過艱澀難記的筆劃。

夏侯靖。
夏侯靖。
夏侯靖。

夏侯……

他很認真地在不算大的沙地上寫滿了重複的三個字,直到一道陰影覆蓋在他正寫到一半的字上面,被遮住了光線的他才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

不知道甚麼時候過來的青年低頭在審視他寫的字。
看了好片刻,他才抬眸與他對上視線,接著伸手按上他的腦袋。

「寫得不錯。」

他聽不懂前面兩個音是甚麼意思,但聽懂了後面兩個字是讚賞的涵義,通常說完之後會給他摸摸頭,於是他非常配合地主動低下腦袋,等著青年給他摸頭當獎勵。
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他等了一會,才等到青年給他摸頭的動作。

……不能主動先低下頭嗎?

他有些困惑地抬起頭看著青年又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他認得這個表情的意思,每次他偷摸青年的時候,青年都會露出這個表情。
這個好像有甚麼話想說又吞了回去的表情到底是甚麼意思呢?
他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著,一邊看著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歛起成了似乎下了甚麼決心的神色。

「狄汐,你喜歡我嗎?」

他為青年發出的陌生音節茫然地眨眨眼。
感覺是在說很重要的事,但是到底是在說什麼啊?

「聽不懂?」

喔喔、這三個音他聽懂了。
他連忙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喜歡,就是這個意思。」

啊、青年發出的前兩個音是他剛剛聽不懂的部分,這一段時間的教學相處下來他已經知道,通常青年重複剛剛說過的話的時候,就是在教他那些他聽不懂的部分是甚麼意思。

所以……

他瞪大眼感覺著柔軟的觸感壓在他的唇上,同時貼近的還有青年那張一直讓他覺得非常好看的臉蛋,近到他不僅可以感受得到青年的氣息,還能看見青年捲翹的睫毛在闔眼時在眼下落下了一片陰影。

唔、果然好看的人就算拉近看也還是非常好看。

他一邊走神地想著,一邊看著青年停頓了片刻之後重新睜開眼,然後退開,和他之間拉回到原先的距離,接著在唇角勾出淺淺淡淡的溫潤弧度,並抬手,動作親暱地往他的鼻尖輕輕地碰了一下。

「呆掉了?」

聽不懂啦!
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隨著青年的那個動作,他突然覺得有一股氣憋在胸口,壓得他的胸口砰咚砰咚地拼命震動,感覺如果不發洩出來他一定會得內傷抑鬱而亡,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扔掉了手上的樹枝,以餓虎撲羊之勢惡狠狠地朝蹲在他面前的青年用力地撲上去,將人撞倒的同時,也學著青年剛剛的動作將自己的唇壓在青年的唇上。

等壓完稍稍退開之後,他重複了青年剛剛說的那兩個音。

「喜歡?」
「嗯,喜歡我嗎?」

青年一邊問一邊指了指自己。
他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再度非常用力地壓上去。

如果青年的意思和他想的一樣地話……

那麼,喜歡,非常喜歡。
他喜歡他的溫柔。
也喜歡他的陪伴。
喜歡夏侯靖這個人。

就算無法溝通,也毫無道理地喜歡。

×

總之,他們很離奇地就變成了情人的關係。
青年到底為什麼會接受他,他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原因。

太帥嘛……?

他邊思考著這個深奧的問題邊整理著手上那一大把色彩繽紛的野花,一心二用的結果,就是當他回到小草屋的時候,險些就在門口撞上正要從裡面走出來的青年。

「小心。回來了?」

他點點頭,接著笑容燦爛地把手上的花束塞到青年的手上。

「送我的?」

他再一次用力地點頭。

無所謂了,是因為甚麼原因而接受他都無所謂,他看得出來夏侯靖對他的溫柔是真心,也確實喜歡他的陪伴,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間,開心到甚至都不想再回到沒有青年在的南境。

「喜歡,靖。」
「謝謝,我也喜歡你。」

微笑著收下花束的青年在他唇上落了輕柔的吻。
甜蜜的滋味讓他貪戀得沉醉其中不想放開。
好喜歡好喜歡。
就算只單單看著他看一輩子也不會膩。

但。

一輩子到底只是奢望。

陪了他將近一年的青年傷勢早已經痊癒了,卻一直沒有離開,他本來以為青年不會走,或者就算要走也會帶他一起走,可事實證明,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夠得償所願。

要離開之前,青年對他解釋了很多,關於為什麼非得離開的理由、還有為什麼不能帶他一起走的原因,他並不全然聽得懂,但至少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
離開,不是拋棄他、不是丟下他。
只有這件事,青年用盡各種辦法比劃著要他一定得明白。

「對不起,我家比較特殊,沒辦法直接帶你回去,等我先回家和我哥說了你的事情、並取得他的諒解之後,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在這裡等我,我無論如何都一定會回來,絕不食言。」

嗯,他等他。

雖然捨不得分開。
但他一定會等他。

他就在那間留下了他們無數過往相處回憶的小屋子裡一天一天地等著,從天亮等到天黑、從日出等到黃昏,每一次睜開眼第一個湧現的念頭,都是思考著離開的人甚麼時候才會回來還有他已經離開了多久。

思念。

原來是那麼寂寞的感覺。

但沒關係,他知道他會回來所以並不怕、所以他能熬。
他真正害怕的,是熬著熬著怎麼就連那個人的模樣都已經想不起來了呢?
他叫甚麼名字?
他生得甚麼樣?
他們一起留下的回憶為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一點也不難過,因為他連難過的原因都不記得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覺得心口空蕩蕩地?

他明明知道他在作夢,為什麼卻怎樣也無法醒來?
一個又一個交錯且混亂的畫面在他眼前閃現而過。

而那些畫面唯一的共通點,便是每一幕都會出現的那個男人,斯文清雅的儀表容態、謙讓溫潤的氣韻神采,並非極端的耀眼璀璨,但那一雙深邃如無底深淵的墨眸卻寫滿深藏其中讓人難以察覺的機智與聰穎,最終揉合成震攝他人的光彩,偶爾不經意地精光一閃,終得讓人窺見那藏在溫謙底下的輕狂。

那是他應該要深深惦記的人。

他知道。
他清楚。
他明白。

卻偏偏怎樣也想不起那個人到底是誰。
只能睜眼,看著眼前一幕又一幕該是甜蜜溫暖的畫面,讓他心底湧現怎樣也無法壓抑的痛和淚。

×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他從夢境之中清醒過來,抬手抹掉了頰上只要一入睡就會落下的淚,同時也抹去了心口那股只要清醒過來就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是為何而湧生的難過。
他沒有過去的記憶。
他的記憶起始於十七年前在深山竹屋之中清醒過來之後。

醒過來之後的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從哪裡來、更不記得任何人事物,只知道自己身受重傷,而且是被一個男人所救的,自稱鞏馭的男人救了因山崩而跌下懸崖險些喪命的他,還告訴他,他的身份其實是男人最忠心的部下,一直在各處奔走為他尋找一個藏在南蜀深山之中的家族。

他不知道男人說的是真或假,但他一直有一種感覺,他得去一個地方等著才可以。

是什麼地方呢?
要等什麼人呢?

可惜這些他全部都想不起來。

於是他終究沒有離開,而是留在畢竟救了他一命、而且他對對方隱隱約約有一些印象的男人身邊,在男人說要為他調養身體的安排下被帶到同住在那個竹屋裡的一名老人面前,每天每天都必須服食老人給予的不同藥物。

那是在培養藥人。

很久以後他才懂了老人不斷讓他服下珍稀藥物的原因。
是要拿他來煉藥,從此之後他的血既能為藥亦能為毒。

雖然男人說,之所以對他這麼做,是因為他所修煉的武功只有靠這個方法才能活下去,否則因受傷而內息混亂的他最後會經脈逆行而亡,而他的內力確實也在那些藥材的蘊養下突飛猛進。

可他依舊無法完全相信男人所言。

倒並非是懷疑什麼,單純就是誰叫男人的長相不合他的喜好呢?
他對過去沒有記憶,但並不影響他每次看到男人就會想要轉頭。

失憶之前的他到底是為什麼會去認識到長著這張臉的人?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帶著濃濃的困惑,他起身下床梳洗,打理好之後才離開自己那個又陰暗又狹小的住處走到外頭,只種著一兩棵枯木和一個水井、其餘甚麼也沒有的院子顯得格外地蕭條,四周有不少和他的房間一樣格式的小廂房,全都緊閉著門,住在屋裡的人也不知道是已經起床出去幹活了,又或者是還沒有起床。

大概是前者吧,他邊想著邊走向站在院子正中央的男人。

「……聽說夜晦病了,病得很重的樣子,甚至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她居住的院落。」沒有招呼甚至鋪陳,等他走近之後,那個大約年過而立、身材高瘦的男人便自顧自地說起要轉告的事,「這是從十三那邊聽來的,他說他昨日去送茶水時被夜晦趕出來再不許他進去,還說夜晦看起來氣色很差,似乎有些發燒。」

「喔?若是真的,這可是天賜的大好機會,但是十一你能夠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假嗎?」

回應了那個叫做十一的男人的人,是從他身後廂房走出來的一名青年,雖然一身布衣、容貌又是平凡無奇,但舉止神態卻盡顯世家大族風範的青年用傲然的神色冷哼了一聲。

「無法確定,但、一直以來夜晦為人確實較不擅權謀,裝病這種事不像是她的作風,而且也沒有裝病的理由,至於十三,十三對夜晦的恨並不會少於夜晦手下的任何一個男奴,夜晦對十三的戒備也是重中之重,雖然這陣子她的態度似乎有些詭譎,但我想那應該不至於能夠讓十三願意替她說假話。」

畢竟,是夜晦毀了十三的人生,還對他各種踐踏侮辱,任何人懷著這樣的仇恨,都不可能僅僅因為對方一小段時間的態度改變,就放下那樣深的仇恨。

「但十三畢竟不是我們的人,對他,還是防著點好。」跟著開口回應了十一所言的是從同樣一個廂房走出來的另一個男人,容貌生得陽剛帥氣,只是一雙眼珠子總轉來轉去顯得不太老實的男人嘻笑著湊到布衣青年身邊,「之前我也和十九說過了,十三雖然曾是東嶽派的人,但卻非常愚蠢,要成大事,可不能拉他入夥,否則咱們想靠內奸計顛覆萬華派的計畫一定會因為那小子而前功盡棄的。」

「小六說的是。」那布衣青年微笑著點頭。

兩個人。

一個被稱呼十九。
一個被稱呼小六。

赫然竟是早在半年前就該死去的男奴。

對他們兩個人未死的事一丁點也不意外的十一深吸了口氣,「那讓我去探探看這事是真或假吧,只要對夜晦出手的話,夜晦要是想保命,就不可能繼續裝病,但倘若她要是真病著,那就是我們的機會。」

「但……你可知道,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若夜晦是裝病,她可不會放過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著這話的時候,男人低沉冷淡的嗓音平鋪直敘毫無丁點起伏,像是在說一件並沒有與自己生死相關的尋常小事一樣,連表情也是抿著唇冷凝嚴肅的模樣,唯有那一雙因雙頰凹陷而更顯瞳孔黑白分明的眸子寫滿了堅決狠戾以及怎樣藏也藏不住的恨。

「行,那就今晚午時動手。」對十一的行為很滿意地點著頭的十九同意了十一的行動之後,便轉向一直在旁邊站著發呆裝不存在的他,「十七,你手上有唐簇老人給的毒藥對吧?把灑到臉上能害人毀容的那個藥水給十一,十一,你動手之前就先把自己的臉給毀了,別讓夜晦有機會發現要對她動手的人是她自己手下的男奴,而對所有的男奴也一併下狠手,以免到時候因此讓盟主的計謀毀於一旦。」

「……好!」
「嗯。」

下了決心非要為殺夜晦出一份力的十一豁出去地用力點頭。
他冷眼旁觀著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有聽到會完成十九的命令。

之後,他把藥水給十一,十一便先行離開去為晚上的計畫作準備。

「十七。」直到十一離開之後,到底還是對十一無法全然信任的十九轉向他,「今晚十一動手的時候,你暗地裡跟著他一起去盯著他,如果夜晦是裝病,他被夜晦抓住的話,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在十一曝光身分以及說些不該說的話之前偷偷地把十一殺掉,最好是用假裝十一是自己服毒自盡的方法。」

「拒絕。」
「什麼!?」

「鞏馭說做,才做,你問鞏馭。」他聳聳肩,不是很在意十九反應地簡單回答。

誰叫兩年前,鞏馭要他混入萬華派,假扮成夜晦身邊的男奴時,是只命令要他監視萬華派,將發生的大小事一一回報,卻並沒有要他聽從其他任何人的命令配合行事,因此他就很隨性地頂多只幫忙傳遞消息和提供毒藥。

再更多的,要他做?行,讓鞏馭來對他下命令。

「──你!」不敢相信他竟敢說出拒絕、而且還是拿這種理由拒絕的十九瞪大眼,本來就平凡無奇只是靠著高傲的神態表現出高人一等模樣的臉蛋整個氣憤得恐怖駭然,「行,畫師,你竟敢拿這當藉口,你就等著,我會像盟主稟報你的行為,到時候就看盟主如何制裁!」

放完狠話之後,一直躲在這邊廂房之中的十九便帶著他的跟班小六一起轉身回房去。

他看著那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最終被門板遮掩住看不見的背影,覺得有點好笑,那個在這裡被稱呼為十九、但其實只是鞏馭身邊一個囉嘍的傢伙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他和鞏馭可不真的是上下屬的關係啊。

鞏馭說了謊。

雖然他不確定鞏馭所言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他很確定鞏馭留下他只是為了要讓他替他做事,他不過是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才假裝配合地留下而已。

真無趣。

一個一個都長得又醜又討厭。
而且不是過瘦就是過壯。

如果、如果他能想得起來他到底忘了甚麼很重要的事就好了,只要想起來那件事,他就可以安心地離開這邊,不管去哪都無所謂,再不會有那種不能離開的感覺。

是什麼呢?到底是甚麼呢?被他遺忘的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甚麼呢?

帶著只要一想起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就會忍不住開始低落的心情,他離開居住的院落,打算趁著當家主子不知道是裝病還是真病反正不會出來管他的時間,偷溜去懸崖底下的地方晃一晃。

去看看海吧。

他喜歡大海的遼闊和蔚藍的色彩。
更喜歡懸崖底下無人可以打擾的安靜。

做出了決定後,他循著較偏僻無人的小徑要往靠近懸崖的方向去,卻在半途中偶然地瞥見了正往西廂屋後走去的一道身影,雖然穿著也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布衣,但依舊氣宇軒昂的身形卻不是他們那些長久待在萬華派遭受奴役的男奴該有的模樣。

當然,兩年前就換掉正主的他這個冒牌男奴是個例外。
而這個人的話……是前些日子才來的二十?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由自主就往那個人走近了一步,看著那個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身影,他總覺得好像有一個雖然被他忘記但依舊深深刻在心底的字險些就要脫口而出。

──靖。

這是誰的名字?這個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只是唸著這個音就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二十走遠,直到看不見了也沒發現自己竟為他的離開落下了眼淚。

好想念。
好想念。
好想念。

寂寞讓心痛得無法呼吸。

想要一起,但為什麼不能?
不要走,這句話說不出口。

靖。

他想他,他很想他。
可是,他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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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中羞澀
囊中羞澀
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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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宅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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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點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腐蝕般的痛楚終於逐漸退潮。蜷著身子強忍劇痛的顧冕頹下緊繃的肩頭,疲憊垂著頭大口喘息,意識稍微凝聚之際,那與兄長相似的關切之聲再次自耳邊響起。

身子還使不上力,他說不了話,只是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靠在膝間的腦袋。

身邊那人似乎為他平穩下來的氣息和點頭鬆了口氣,依稀之間,經劇毒一番折騰的他聽見那人稍稍退開,接著,便是水倒進器皿中的汩汩聲響。

……是誰呢?

暈眩止住後,腦袋似乎清醒多了。顧冕用袖管蹭去眼瞼與額上的冷汗,一面困惑著,一面吃力地撐起頭。然而還沒看清這熟悉的聲音到底出自於誰,一只倒滿了水的瓷杯便先遞到他面前。

「喏,喝些水。」

熟悉的嗓音又響了起來,溫和的語氣間帶著堅持,再次令他想起童年染風寒時哄他吞下苦藥汁的哥哥。顧冕眨了眨眼,看著遞至眼前的茶杯遲疑片刻,最後聽話地伸出了手,在對方幫助之下飲盡那杯溫水。

微燙卻不扎口的溫度順著喉嚨暖過胃袋,雖然身子還因毒素微微犯疼,但已經好受很多了。顧冕吞下最後一口水,輕咳幾聲,在體力稍稍恢復之時,他微微抬起頭,目光順著那隻收回茶杯的手向上移轉。

隨後印入眼簾的,便是二十那斯文俊逸的側臉。

顧冕眨眨眼,有些愣住了,連道謝的話都梗在喉嚨裡,一時之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二十關心的目光在他開口之前再度轉回,迎上他偷偷打量的視線後溫和地扯起嘴角,無聲關切他的狀況。顧冕下意識避開目光,而後自覺不妥,又再度抬起眼,感激而謹慎地點點頭。

「我沒事了,呃……」話說了一半,顧冕尷尬地停頓片刻,有些支吾。也許是太久沒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一時之間,他竟連簡單的道謝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謝謝。」

「沒什麼。」二十笑了笑,溫和地收下他彆扭的道謝,接著將手中的水罐與水杯暫擱在一旁,伸手扶著腳還使不上力的他站起身子。「說起來,該道謝的是我才對。」

「……咦?」顧冕扶著樹幹,愣愣地看著轉身替他拾起翻倒水桶的二十,被這突如其來的道謝弄懵了。倒是青年不以為意,逕自地撿起空水桶後仰起頭,向滿臉錯愕的他抿嘴牽笑。

「我剛來時發著高燒,而你幫了我一把,不是嗎?那時候謝謝你了。」

顧冕眨眨眼,愣了一會才記起二十初入萬華病重虛弱的景況,以及當他攙扶高燒青年上床時那人模糊地一聲謝謝。他不知道怎麼回覆二十的感謝才好,只好轉開視線,含糊地「嗯」了一聲。

或許是理解他的不知是好,二十沒有計較他略為無禮的反應,笑了一笑便將空水桶的還給他,彎身拾起擱在一邊的水罐與杯,走向暫放於遠處的托盤。顧冕不經意望去,這才注意到,那托盤上除了雅緻的水罐與瓷杯,還有一碗飄著輕煙的熱粥。

他眨眨眼,猛然意識到那壺溫水應是二十特意為姑娘端去的。

就算不必重新燒水,被他用過的杯子也得重新清洗過吧。顧冕抿了抿唇,為自己添的麻煩感到十分抱歉,在二十的腳步折回灶房之前,他出聲喊住那幫了自己一把的青年,趕緊道歉。

二十回過頭,聽了他的抱歉後溫和地搖頭淺笑,要他別在意。然而顧冕仍舊注意到,當他不經意提及姑娘時,含笑的二十並未多提什麼,漆黑如墨的眼中卻閃過了擔憂。

姑娘縝密的計畫,作為貼身男奴的二十知道多少呢?

他知道這不關他的事,也不該多加探究。但片刻的思索之後,顧冕深吸了口氣,還是謹慎地開口試探:

「姑娘從昨天便不太對勁,怎麼回事呢?」

「……也許是病了。」半晌的沉默後,二十垂下眼,輕嘆口氣。他的語氣平穩依舊,歛起笑容的臉和輕皺的眉心卻混著難以言喻的情緒。「早膳午膳都還擱在門外碰也沒碰,但我想還是給她送些暖身的食物才好。」

「……是嗎?」

明白真相的他點點頭,未再追問或多言,深怕一不小心洩漏了什麼。

……連被姑娘看上的二十都不知情,這假冒夜晦的女子防的真嚴呢。
想起姑娘對二十的特別照顧,以及兩次開門都剛好瞥見的曖昧畫面,顧冕心情微妙地暗忖著。

此時他和二十之間已無話可說了,在他察覺尷尬之前,二十收回無意間流洩出來的情緒,溫文地笑了笑,表示自己該去忙了。顧冕點點頭,結束這短暫的搭話,本該離開的腳步卻因腦海中翻攪的念頭頓了下來,看著二十欲離開的身影,顧冕微微蹙起眉頭,陷入沉思。

他希望姑娘的計畫能成。不只是惦念姑娘對他的尊重和恩情,也因為現下能助他逃離萬華派的只有姑娘。無論如何,他都不願織好網羅的姑娘反陷入危機之中。

但姑娘畢竟孤身一人。就算冒牌夜晦保證自己應付得來,一想起十一刻意的套話和他充滿恨意的眼神,他仍隱隱地感到不安。而現在,最能幫上姑娘的,只剩下仍留在院落中的貼身男奴二十了。

二十為冒牌夜晦所救,病癒後那女子又待他不薄,雖然姑娘二度,呃,輕薄清俊的二十未遂,但他曉得,方才神情中透著擔憂的二十至少不厭憎姑娘。他看二十似乎是個聰明人,若二十知曉冒牌夜晦今夜的計畫,肯定願意幫助孤身面對兇手的姑娘吧。

但他實在不能多說,更不願讓那大病初癒的儒雅公子捲進萬華派的重重殺機,姑娘也肯定不許他這麼做的。

那麼,該如何是好……

「還有什麼事嗎?」

溫潤的嗓音從幾步之遙處傳了過來,顧冕從虯結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一抬眼便看見早已停下腳步的二十佇足不遠方,向瞅著自己身影發愣的他困惑地偏偏頭。

「沒有,我……」

青年沒有惱怒或不耐,然而顧冕仍為自己的失禮尷尬不已。他想隨便找些藉口搪塞給自己臺階下,然而話到了嘴邊,又因心中盤旋的掛慮哽住了。

二十彷彿看穿他在苦惱些什麼,眨了眨眼,仍在等他。而他欲言又止地抿唇片刻,飛快地望了二十一眼,而後終於鐵下心似地深吸口氣,微微欠身。

「近日萬華派裡不太安寧,請保護好自己……還有姑娘。」

這請求說得不明不白又彆扭,對二十而言,肯定怪異唐突吧。

顧冕低著頭暗忖,同時思索若二十追問下去或嗤之以鼻該如何回應。然而二十僅僅不解地輕輕擰眉,沒有質疑也沒有多問,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慎重地吐了口氣。

「謝謝,我會的。」

語畢,青年轉過身,端著托盤漸漸走遠。顧冕在逐漸變輕的腳步聲中抬起頭,放鬆了不自覺繃緊的頸肩,如釋重負地深深吐氣。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稍微安下心了。
就算他也曉得,潛藏暗處的殺機,才正開始蠢動而已。

* * *

NO TBC (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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