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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正文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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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囊中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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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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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4 Icon_minitime12015-06-18, 12:59

主題回顧 :

江湖、江湖──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人,就是江湖。
放諸四海,何處無人?
何處非江湖?

×

崇觀七年,初春,於明洲,有一高手橫空出世。
其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僅知其練一內功心法。
名約《御氣》。
憑此心法,此人身手之高,無人能敵。

後。崇觀十年,冬暮,於琅琊山上,正道各門各派掌門聚集於此,奉此人為初任武林盟主,率領正道與萬華派等邪道相抗,而後,正道武林勝,萬華派等邪道守諾退回各自駐地,十年不入中原、不擄正派人士為奴、不掀腥風血雨。

十年江湖和平,此人功不可沒。

崇觀十二年,早春,初代武林盟主創立御氣派。
崇觀二十年,仲夏,初代武林盟主逝世。

史記,發喪隊伍綿延數里,葬禮哀戚莊重。
然,初代武林盟主逝世之因卻是不明不白。

猝死?
病逝?

練武走火入魔?
遭賊人所殺害?
或同門給謀害?

眾說紛紜,真相直至今日亦不得而知。

另有一大疑點則是御氣心法於初代武林盟主逝世後亦是下落不明,御氣派繼任掌門窮盡門派之力亦並未尋獲,至今,御氣心法終成傳說秘笈。

傳言,得此心法修練便能成天下第一,再登武林登峰、千秋萬載。

×

「那麼,那本御氣心法,當真已經無人能知其下落了?」
「這個嘛,就得看有心人有沒有足夠多的銀子,願買一個答案。」

用著說書人的口吻說古的男人輕搖摺扇,平凡得極不顯眼的容貌勾著僵硬的笑,笑裡隱隱透著傲氣的味道,不用細瞧也知道這人正戴著人皮面具,就連這人皮面具都戴得這麼毫不在乎,江湖第一樓的地位確實仍是不容動搖的。

那來訪的客人推出了一只雕花木箱。
不算小的體積,在那人手中卻似是輕如鴻毛的重量。

平凡的男人打開木箱瞥了一眼,接著滿意地點著頭重新將木箱蓋上。

「款項無誤,那麼,你想問什麼問題呢?」
「御氣心法,如今下落何方?」

「御氣心法,」平凡的男人輕笑,「如今,在藏劍山莊。」

×

天曆四年,晚秋。

經瑯琊樓之口,初代武林盟主所創御氣心法下落重現江湖。
同月,御氣山莊登藏劍峰欲討回心法,方知,心法早已於幾日前失竊。

消息傳開,江湖,紛亂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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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家道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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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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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風陌‧尚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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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4 Icon_minitime12016-01-21, 04:46

窗外的景色一節一節地飛速往後倒退。

空蕩蕩沒有第二個人在的老舊電車車廂之中,響著電車在鐵軌上行進的喀啦喀啦聲響。

穿著灰白色長版帽T、刷白牛仔褲、和淺褐色的長筒皮靴、再搭上一件光看外型就價格不菲的絨毛短夾克,渾身上下掛滿好幾件金製或銀製飾品,打扮浮誇又華麗的青年側著身子扭過染著一頭燦爛淺金短髮的腦袋,往窗外那片綠油油又陰森森到讓他有點毛的景色探了一眼。

「好像、已經進山了……」他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人低聲咕噥,非常哀怨地,「沒辦法嘛,為了趕上一大清早的火車,我睏得要死,電車又搖搖晃晃地很難睡,好不容易才打了一下盹,現在我哪知道火車到底開到哪一站。」

說完後他停頓了一下,等著電話另一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讓他煩躁地抓了抓腦袋,低吼一聲。

「啊、不管啦,反正我已經打電話跟你報備了,就這樣,不用擔心,登山的前置作業我都有準備好,」GPS導航、手電筒、指南針跟足夠的乾糧以及禦寒衣物和睡袋……青年斜瞄了眼擺在自己腳邊的大背包,裏頭,在他暗地計畫要跑這一趟前,特地去問登山社妹子說需要準備的裝備他都有備齊,有了這些東西,他相信就算自己從來沒有爬過山,憑他的聰明才智也絕對可以在山裡活得如魚得水的,「總之我一定沒問題,等我找到樂樂我就會回去,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你跟Ren乖乖在家等我回去臨幸喔,掰啦,啾咪~!」

『等等!昊子!你這個笨蛋不要亂──』

喀啦喀啦的電車緩下速度,綽號昊子的青年確認了電車停靠的月台確確實實是他要下車的站名後,便一手飛快地切斷了和友人的通話,另一手撈起放在腳邊的大背包,然後幾步邁到車門邊,咚一聲跳下車。

冷風呼呼吹。

荒涼到極致的月台連個天橋也沒有,他飛快地打量了下身周的環境,很顯然那就是一個位在山腳下、除了例假日大概不太會有甚麼人煙出沒的超級偏僻小車站。

不過再荒僻也無所謂,小爺他可是早準備得非常周全的。

他記得過來之前他有查過,這邊雖然荒僻,但山上的露營區每到例假日還是有蠻多喜愛登山的學生會去,因此車站出去之後便有公車可以搭到登山入口,只是平常日的公車班次比較少,因此他才得起個大早趕這時間點抵達這邊,然後從那邊按照登山路線走個幾小時便能到達安樂他們紮營的那個露營區。

「OK,先去等車。」

把背包唰地甩到肩上背著,他滑開手機重新確認了一次查到的公車編號,然後把手機關了鈴聲後隨手塞到牛仔褲的口袋,接著咚咚幾步向前跳下月台,跨越鐵軌走向車站出口。

出口出去之後,外頭是他只有在電視上看過的鄉下景色。

凹凸不平的柏油路、幾乎不超過二層樓的磚瓦房,還有騎著牛車的老人,他要搭的公車站牌就在車站外面右手邊的位置,那裏已經或站或坐地圍繞著好幾個或是挑著扁擔、或是提著菜籃的婆婆媽媽。

等他一走近,那幾個不停打量他的大嬸便笑瞇瞇地開口和他搭話。

「唉呀,弟弟背著背包是要去山上喔?」
「是啊,要去找朋友,上山是從這邊搭公車的對吧?」

雖然面前的都是五、六十歲的大媽,但大媽也是女人,向來自詡現代楚留香的青年條件反射地一秒擺出一張相信上到八十歲、下到八歲的雌性生物都會被他給迷倒的紳士笑容。

果然為這個笑容瞬間更親切了許多的大媽立刻對他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啊是啊,你就在這邊等,大概再過一陣子車就來了。」
「弟弟要是怕搭錯的話,等等阿姨給你指。」
「上車要投零錢的,弟弟有沒有啊?」
「要是沒有的話,阿姨可以給你,才幾塊錢而已沒關係。」

「謝謝阿姨,不用了,我有零錢。」

「那就好,不過在這個時間要去山上可真少見。」
「弟弟要小心呢,前陣子還有學生在山上失蹤。」
「對啊對啊,都一個多星期了還沒找到人。」
「我看是已經被魔神仔收去了。」
「是吧,救難隊的人都差不多要放棄下山了。」
「總之,弟弟記得,上去之後趕緊找到朋友別亂亂跑。」

聽著幾個大媽你一言我一語的叮嚀,青年臉上依舊掛著不變的燦爛微笑不住地點頭應諾,但心臟卻隨著那些叮嚀的話而一點一點下沉。

──前陣子還有學生在山上失蹤。
──都一個多星期了還沒找到人。
──救難隊的人都差不多要放棄下山了。

──黃金救援時間是三天。
──聽說超過一星期還找不到通常就找不回來了。
──很遺憾,今天還是沒有找到。
──我們不會放棄,不過恐怕沒辦法再維持那麼大的搜查隊伍。

──不、不會的,他相信那個笨蛋不會出事。

──開甚麼玩笑!我要自己去找安樂!
──那個笨蛋不會死的!
──他只是困在山上,我要去找他!

──爾昊,你冷靜點,你從來沒有登過山怎麼有辦法自己去找人?
──你先冷靜下來,我和Ren會想辦法讓搜查繼續。

──怎麼樣?搜查隊那邊怎麼說?
──還沒有結果,你耐心點。
──耐心個屁!老子的兄弟搞不好就困在哪裡快死了!
──我知道,我也很擔心好嗎?
──夠了!我自己去找!

冷靜冷靜、操他媽的這時候還冷靜個屁!

那個失蹤的學生叫做安樂。
一個性子樂天知命的笨蛋。

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他拜把的兄弟。
是他唯一的親人。

沒有血緣,卻比真正的親人都更血濃於水。

到底是幾歲認識安樂的呢?
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他們是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的,因為年紀相近、個性又一樣活潑愛玩,所以從以前就時常玩在一起,之後國小、國中、高中都不幸同班,大學又不幸同校。
他們還和另外兩人一起組了一個樂團,叫做《隨遇而安》。
那個嗓子好、對音樂幾乎是十項全能的笨蛋是主唱,而他是吉他手。

他有時候會想,總有一天他結婚的時候,安樂一定會是他的伴郎、而他也一定會是安樂婚禮上的伴郎,誰讓他們是兄弟,可以為彼此賣命的兄弟、真正的兄弟。

所以,他會找到他的。

那事是發生在一個多星期前。
他是個寫做玩咖唸做死宅的都市小孩、阿哲是遲早會唸書唸到暴斃的書呆、不是十項全能而是無所不能的Ren大人則是對登山沒興趣,所以最後只有體育成績還蠻不錯的安樂參加了別人邀請的登山活動,然後就傳回來了安樂失蹤的消息。
據說那天下午他們在半山道的某個露營區紮營休息,安樂獨自一人離開紮營的地方,同行的阿利說他大概是為了躲某個想倒追他的學妹,結果一直等到約定好要出發的時間他都還沒回去,一群人便分小組散出去找,可是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仍舊沒有找到人,領隊的同學立刻打電話報警。

搜救的隊伍當晚便集結好上山找人,但是依舊沒有找到。
隔天天亮後換了一批隊伍繼續找,到天黑是一樣的結果。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
……
一直到現在一個多禮拜了,仍然沒有找到人。
那個傢伙像是徹底地人間蒸發了一樣。

到底跑去哪了呢,那個白癡。

熬了一個多小時,跳下搖搖晃晃得讓他整路都超想吐出來的公車,他抬頭看向面前那個登山道的入口,伸手緊了緊被他單揹壓在左肩上的背包背帶。

加油。

他對自己低聲鼓勵。
他一定能找到安樂。

他邊想邊沿著從阿利那邊打聽來的登山路線一步一步往那天安樂他們紮營的地方走去,記得搜救隊伍的人說,他們有找到安樂離開營地之後的蹤跡,但是蹤跡在某個大概兩到三層樓高的懸崖上面便斷掉了,他們推測安樂應該是從那邊踩空摔下懸崖,可是偏偏在懸崖下面不但沒找到人,也沒有任何東西曾經掉下去過的痕跡,像是安樂在掉下去之後便被帶走或者掉到別的空間去了一樣。

他計畫打算先去那邊的懸崖看一看,之後從那邊按照他對安樂的認識揣摩他會往哪個方向走。

如果一直都沒找到的話……他晃了晃腦袋,努力想晃掉那個不吉祥的想法,重來重來,他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安樂的,他要對自己有信心才可以!

會找到的。
一定會的。

他對自己發誓。

MB的,都是為了他,害他這個都市小孩得跑到這個荒山野嶺來,搞得他這個校園王子全身上下又是泥巴又是樹葉地狼狽不堪,一雙腿走到都快沒感覺了,而且他這次跑出來還是瞞著隨璉跟余哲偷跑來的,不知道回去之後會被那兩貨怎麼虐死。

所以等找到安樂那個白癡之後,他一定要叫他給他做牛做馬一年、不、起碼要一萬年才可以!

……

但事實證明,幻想很豐滿,現實卻是骨感的。

在某個斷崖上不小心一腳踩空的瞬間,他內心有成千上萬的草泥馬在狂奔,整個非常歡脫地朝他身上踩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接著,當冰冷的水潭淹沒他的口鼻,像是撞到地面一樣的劇烈疼痛往四肢骨骸蔓延過去,巨大的水壓也將墜落的他往更深處用力壓下去的同時,他的內心只迅速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TMD,等他也失蹤的消息被傳回去之後,他一定會被隨璉那人妖恥笑他的智商到死、不、到他投胎喝下孟婆湯為止!絕對!活生生血淋淋的黑歷史啊!馬勒戈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樂你大爺!

×

「──啊!」

猛地倒抽了一口氣,他從墜落的失足感之中驚醒過來,整個人反射性地坐起,瓜子似清純中帶著豔麗的小巧臉蛋上寫滿驚恐,水靈靈的大眼睛還閃著淚花,平齊的瀏海底下冷汗直冒,一雙纖細白皙的柔荑也緊緊地揪住底下上好絲綢縫製而成的錦被。

那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小美人。

「怎麼了?」

伴隨著突然響起的嗓音,他像是機器人一樣有些遲緩僵硬地維持著睜大雙眼、表情驚恐的模樣往被向內推開的雕花木門看去。
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徹底中國古風裝潢的房間。
第二眼看見的則是那個一邊發問一邊往他走來的青年。

「我……」他張了張嘴,發出了一個嬌細柔媚的音,接著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又做惡夢了嗎?緲緲?看你這副嚇壞了的模樣?」直接就走到床邊坐下的青年有著斯文清雅的外貌和恬淡平和的氣質,抬手揉揉他腦袋的動作做得非常自然毫不突兀,「我聽照顧你的婢女說,你這幾日睡著後常常因為夢見自己失足落水的事情而驚醒過來,瞧你這膽小地,沒事,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不用怕,二哥在這呢。」

「謝、謝謝二哥……」他僵硬著表情道謝。

接著,想了想自己的回應好像過於僵硬和生疏,不符合一個被嚇壞了的嬌滴滴大小姐該有的模樣,便連忙低下腦袋假裝剛剛的僵硬都是嚇的,其實他很為二哥的安撫感到感動。

不知道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僵硬,還是真的有被他完美的演藝蒙混過去,斯文的青年再度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

「自家人不用客氣。」
「緲緲知道,二哥對緲緲最好了。」

嬌滴滴的嗓音配上含羞帶怯的淺淺微笑,以及由下而上標準四十五度角很快抬起又低下的視線,他拿出一百分的精神,努力扮演出以前學期表演時曾經扮演過的柔媚美人形象,似乎是這個樣子終於符合了青年印象中自家妹妹該有的模樣,對方總算露出了相信他已經沒事的笑容。

……

MD的他好想哭,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

以前在舞台上穿女裝、化女妝、唱女調,都是因為他主修的是國劇的花旦角色也就罷了,反正他不管內在還是外表依舊仍是一個眾妹子各種迷戀和深愛著的校園王子。

但現在?

瞧瞧那絲綢一樣柔順的長髮。
瞧瞧那清純中帶豔麗的容貌。
瞧瞧那柔弱無骨的嬌軟身段。
瞧瞧那宛若凝脂的滑嫩肌膚。

最重要的是,瞧瞧、瞧瞧,瞧瞧他胸前那對不管是目測還是他自己憑手感量出來的尺寸都絕對有D cup以上的深邃事業線,巨乳、翹臀、小蠻腰是男人的夢想,但不是夢想要長在自己的身上啊!

馬勒戈壁。

這豐滿柔媚的身材在他從失足墜落懸崖底下的水潭、因此昏厥過去直到被救起並清醒之後,就向他殘酷地證明了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

他穿越了。

而且TMD還不是身穿是魂穿!
且不僅僅是魂穿,甚至魂穿成了一個嬌媚溫良的軟妹子!

對老天比出兩個凸或者一連串不停歇的髒話已經表達不了他對這個殘酷現實的震撼以及滿肚子OOXX,不過除此之外,命運對他開的玩笑可不只這一丁半點。

事實上他不僅穿成了個軟妹子,還是個活在中國古代的軟妹子。

不知道是哪個朝代,或者該說他連這世界還是不是他那個世界的古代都不清楚,只看得出來這裡的基本風土民情和他們那裏還是差不多的,吃穿用度也沒甚麼區別,頂多就是服飾種類的繁雜並沒有一個明確時代的劃分。

昊緲。

這是他這個身體原主的名字。
旁敲側擊出來的年紀好像是十八歲。
有個稱號叫凝雪仙子。
是江南昊天鏢局當家的四女。
據說自幼天生絕脈導致體弱多病,所有給她把過脈的大夫都說她斷活不過及笄,還有算命師在她幼年時曾斷言說她命中註定會有兩個坎,一個在十四歲、一個在十八歲,過得了其一,過不了其二。

換成白話文的意思就是,原主注定不是死在十四歲那年,就是死在十八歲那年。

然後,聽說原主十四歲那年確實曾經突然心口絞痛、一病不起,險些就真要如預言那般香消玉殞,幸得路過的神醫救治而活了下來,此後她便拜在神醫門下,成為神醫門的第七個門人,並且時常為江南當地的百姓義診。

凝雪仙子這稱號,開頭的凝雪二字是形容她一襲雪白絹紗的打扮和清純中帶著豔麗的長相如凝雪,而仙子則是讚頌她時常以所學為貧困的百姓義診,那樣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

接著,這個心地善良的巨乳軟妹子今年十八歲。

她在半個月前於自家宅院裡意外摔落水塘後昏迷不醒,雖然最後在其他人的眼裡看來她是清醒過來了,平安地度過了這個坎,但只有他知道,那個叫昊緲的姑娘根本沒有跨過那個命定的坎。

在這個身體裡的已經不是那個溫潤善良的『她』,而是從現代穿越到古代的『他』。

爾昊成了昊緲。
他從此變成她。

說起來像是玩笑一樣,天曉得他多希望那真的是一場玩笑。

在十天前他醒來之後,腦子各種混亂不安的他花了幾天才終於冷靜下來,清楚地理解到了自己是碰到了甚麼樣的遭遇,以及又是身陷甚麼樣的情況,也大概知道了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是甚麼身份。

在剛承認自己確實是穿越到古代了的最初,他曾經想過要不要告訴昊家的人,其實他根本已經不是昊家那個溫柔婉約的四小姐,不過張了嘴但話到喉嚨還沒說出口,腦子裡念頭轉了一溜,又怕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萬一對方像歐洲中古世紀的人那樣,把他當女巫燒了的話事情就大條了,也不知道再死一次的話他還會不會穿回現代。

後來他想,那就乾脆假裝撞到頭失去記憶所以才變成另一個人也可以。

至少這樣比冒充原主輕鬆多了。
也減低了被拆穿的風險。

但最終,對上昊家人擔憂害怕又努力維持鎮定不想嚇著他、不管他有任何古怪的地方都當他是被嚇壞了而盡力諒解包容的模樣,他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還鬼使神差地偽裝起了那個溫柔婉約的姑娘。

他是白癡。

事後他在內心罵了自己無數回。
可老實說,做出了艱險的選擇之後,他大概是有一點開心的。

他知道。
他清楚。

那個叫昊緲的姑娘在摔入水池後恐怕是真的已經淹死了。

死去的她的身體被他給佔據。
身體活了過來,但靈魂已經並非本尊。

但,太好了,至少那些很疼寵昊緲的人並沒有真正失去他們所珍視的家人。

大概是因為昊家的人對昊緲太疼愛了,不願意他們知道真相之後會露出失落難過的神情,不希望那些對醒來後的他總是各種噓寒問暖和溫柔照顧的人得面對失去重要家人的痛苦,所以對於家人這塊一直是內心疙瘩的他才決定繼續營造出昊緲這姑娘其實還活著、且平安地跨過了那個坎,以後也會順利地活到壽終正寢為止的假象。

嘛、管他的,扮女人就扮女人。

反正白蓮花類型的女角他也不是沒演過,裝嗲賣萌算什麼,對於立志以後絕對要成為影帝的他而言,演個軟萌善良妹子是妥妥地無壓力,更何況他只是沒有本色演出,但失憶這大絕還是放得的。

「好了,緲緲,你再躺躺好好休息吧,二哥不打擾你了。」

顯然只是因為聽到他的尖叫所以特地放下手上的事情趕過來看他的斯文青年微笑著要扶他躺下,為此一秒回神的他趕忙掙扎著重新坐起來。

「等等、等等,二哥,我覺得我這兩天身體已經恢復許多了,就是整個骨頭痠軟,我自己學醫的自己清楚,久臥病床並非好事,若可以的話還是該多下床走走,這樣才真恢復得快,所以……」伴隨著越說越柔媚的嗓音,他微微抬起頭,下巴內縮,標準四十五度角由下而上的視線是妹子賣萌最致命的角度,偷偷探出去捉住對方小指頭的動作則是奪命的最後一擊,「所以、我可不可以上街走走?」

MB的,他都覺得自己要被自己萌到了,e04。

「這個嘛……」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的出色演技給萌殺,依舊掛著斯文微笑的昊家二哥抬手輕輕地順了順被他睡得有些凌亂的頭髮,「好吧,大夫說了算,既然大夫都那麼說了,二哥自然答應你。」

喔耶!

果然醫生說是自古到今最好用的大殺器,儘管原主是學醫的這件事讓他剛得知的時候很是震撼加驚恐了下,他是念戲劇的偽裝不來理科的醫生啊,但幸好失憶這個大絕非常好用,又或者該說驚嚇過度而記憶錯亂是個非常好用的招數,時記時忘什麼的一點都不會招人懷疑~!

「謝謝二哥!」

「都說了,自家人不用道謝。」溫柔好哥哥又給他摸了摸頭,然後便站起身要走人,接著似乎想到什麼,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他,「對了,緲緲,既然你身子已經比較好了,二哥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他擺出乖巧好寶寶的姿勢正襟危坐,以表示自己非常專心在聽對方說話。

「是關於你出事之前答應爹的那件事,記得嗎?」
「這個……我好像……想得起來又想不起來……」

「不要緊,想不起來就算了,二哥把來龍去脈跟你說說便可。」並沒有強迫要他想起,斯文的青年微笑著重新坐回床邊給他解釋,「你出事之前,爹曾尋了個方子,說陰陽調和可治癒天生絕脈,加上你年紀也差不多了,便在問你同意後決定給你辦場比武招親要為你尋得如意郎君,你若身子恢復了,那比武招親就如期舉辦囉?」

「……等等,二哥,你剛說啥?」比武招親?如意郎君?

「放心吧,二哥就是正好想到和你說說,知會一聲,反正這事不用你做什麼,只是,儘管二哥也同樣不信陰陽調和真能治癒天生絕脈,但反正你也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紀,普通的姑娘搞不好都是孩子的娘了,就趁這機會給你挑個夫君也好,你不用擔心,二哥和大哥肯定會替你好好把關的。」

大概是因為他的表情震撼到太空白,昊家二哥還特地放柔了嗓音安撫他,可天曉得他才無所謂需不需要他在比武招親上面做什麼、又或者有沒有挑到好的夫君,MB的,他是震撼比武招親這件事好不好!

他差點忘了古代的姑娘到了年紀都是要嫁人的!
還要生孩子!
靠!
安樂你大爺!他被他害慘了!

他才不要搞基!
更不想生包子!

馬勒戈壁的,不知道他現在立馬去找個水池把自己溺死能不能穿回現代?丌口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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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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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練團結束,他們一如往常地邊收拾東西邊隨口閒聊。

「對了,樂樂、你下禮拜有沒有空啊?我班上有同學要辦聯誼,但男生數量不夠。」整理到一半,爾昊突然想起被班上同學拜託多找人來湊數的這個要求,第一反應就是先詢問與自己從小到大一起成長的孽緣友人。

面對他的問題,安樂想了想。「唔,沒空,我跟人約了登山。」

「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原來是下禮拜嘛?」
「對啊,就是你們都說很無聊的那個~」

「先講清楚,我不是說很無聊,而是登山這種活動本來就不是沒研究的初學者可以隨便去的所以我才不想去的。」余哲推推眼鏡,不太願意自己的理由被扭曲成另外一個意思,這對一個學究來說算是很嚴重的誤解。

「我就真的是說很無聊了,有事沒事登什麼山啦?要辦活動增進感情不是有更多方便簡單的地方可以去嗎?」爾昊托著頰,給了安樂一個大大的白眼。

「反正你們的意思都差不多啦,而且這才不是重點。」安樂有些好笑地瞪了他們一眼,接著又繼續忙自己手上的收拾工作。「多去外面走走又不是什麼壞事?嘖嘖,你們這樣不願意接近大自然一定會得文明病的啦,一群懶骨頭小心七早八早骨質疏鬆。」

對於他的發言,爾昊跟余哲都還沒來得及抗議,還在對著電子琴做最後調音的隨璉就先發出一聲低笑,手指輕輕地按在琴鍵上,發出了清脆的琴聲。「樂樂這麼關心我們啊?那我陪你去吧?」

面對鍵盤手如此龐大的威嚇,有主唱一秒把自己的東西扔到一邊,乖乖的把雙手放在桌面上、額頭靠上去,彷彿跪拜一樣的趴在桌上。「對不起小的錯了,REN大人請放過小的吧。」

他的反應讓隨璉又一次低笑。
然後在一旁的爾昊就毫不留情的笑出聲了。

「哈哈安樂你看看你說錯話了吧?活該惹到REN啦──」
「昊子,好好笑呢。」

「對不起小的錯了,REN大人請原諒小的吧。」

兩個出自同個孤兒院的青年用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趴在桌上求饒,乍看之下還真像一對雙胞胎兄弟,隨璉再次發出了輕笑,但也確實沒再多說什麼而是將手指離開了琴鍵。

安樂與爾昊兩人活像是一對受難完畢的難兄難弟,相當有默契地呼出一大口氣,並且開始重新撿回整理的工作。

那天離開練團室前,爾昊才又在只剩下她與安樂兩人時重新開口。

「所以你下禮拜真的要去登山啊?」
「對啊,我東西都差不多整理好了,幹嘛?」
「沒有,只是去山裡小心點耶?不是常常看見那種山難的新聞嗎?」

「安啦安啦,我們不會到太危險的地方。」面對爾昊的擔心,安樂笑嘻嘻地擺了擺手。「而且只是去個兩天一夜,很快就會回來的啦。」

想想他的話也覺得沒錯的爾昊點點頭,然後又開口。「那記得幫我帶禮物回來。」

「好啊,帶山裡的空氣給你。」
「幹!那種東西看不到啦!」
「欸,滿滿的芬多精耶,很讚的。」
「帶回來的路上就沒了好不好,靠。」
「不然帶我跟山林的自拍照給你也行?」
「……你還是戴空氣給我吧。你的自拍照有點噁,真的。」
「幹,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

×

「幹,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

安樂猛的睜開眼睛,並且從床上跳起,拳頭也自然而然地揮了出去。

然後正中到一個少年的臉上。

「……」
「……」
「……桑落,早安啊。」
「……姓安的我要殺了你──」

「唔啊啊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安樂從床下滾到地上,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而被他喊做桑落的少年則是抽出長劍就拼命在他身後亂劈亂砍,要不是他勉勉強強反應神經跟運氣都還算不錯,怕是早真的被砍出好幾口子。「刀劍不長眼拜託你別這樣亂揮啊!!」

他哪知道自己剛醒來就不小心打到這傢伙啦!
要知道看到自己拳頭揮在他臉上時他比誰都驚嚇啊──

基本上在怒氣中的桑落根本理也不理他,難得好心來喊人起床卻被打了一拳,不管換成是誰都會生氣的吧?所以他今天不把他們家公子撿回來的這個神經病打個幾下他無法消氣。

一大清早的,也不管院落裡是不是還住著其他人,兩個年紀相去不遠的年輕人就這樣展開了追逐戰。

也還好天籟與其弟子被安排居住的院落向來因為天籟性子貪靜而離其他人遠些,所以這樣的吵鬧並沒有吵到其他人。

……當然,這些其他人並不包括這個院落真正的主子。

「……你們在做甚?」妖異俊美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從自己的屋裡走出,如罩寒霜的雙眼輕輕的往他們兩人掃去。

一看見救星出現,安樂就連滾帶爬的逃至男人身後,也不管什麼禮貌就直接伸出手緊緊抓住男人背後的衣服。

「師父救命啊!桑落又發瘋了啦!」
「誰發瘋!是你太過分了好不好!不要拿公子當擋箭牌!」

看見男人出現,桑落再怎麼想追殺過去卻也只能停下,磨著牙凶狠的瞪著安樂。

「……一大早的,莫胡鬧。」面對他們的爭執,天籟抬起手揉揉額角,說是頭疼倒還不如說更像是被他們擾到心情不好。

要換在一個月前剛來到這裡的安樂,肯定會因為天籟這個反應而以為這與他現代好友隨璉長的一模一樣唯有性別不同的男人是在發脾氣而驚恐的下跪道歉。

但來了一個月,遇到任何變化都能既來之則安之的安樂早已習慣天籟並不是在發脾氣,而是……

他在男人背後對著他抓著的衣服嗅了嗅。

「師父,你昨天又喝酒嘍?」

「……」
「……」
「……」

空氣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而沒一會,剛才還在想著要把安樂千刀萬剮的桑落表情立刻變成了皺巴巴的複雜臉。

「公子!您又偷溜出去喝酒了嗎!?」他還想著公子昨天真安靜,原來根本不在房裡嗎?!

「……安樂,今天該繼續教你發音,跟我來。」做壞事被識破,天籟一點也沒有懺悔的意思,反倒是更加冷靜的轉移話題。

「呃,但是……」但是桑落在師父你背後,表情很沉痛耶?
「怎?不想學?」是誰揭穿為師的?或許為師回頭休息也成?
「沒,我好想學,拜託師父快教我。」對不起師父徒兒知錯了。請不要放徒兒去給桑落追殺。

天籟點點頭,然後才轉頭看向桑落。「桑落,幫我備盆水、我要洗把臉。」

「……是。」雖然對於自家主子又偷偷喝酒這件事情很有意見,但最後還是沒有太大的膽子去跟主子抗議什麼,桑落只能低頭應下,接著乖巧地轉身去做準備。

看著他們這樣的情況,安樂不由得又發出了嘖嘖的欽佩聲。
天籟將目光挪到他身上,他才吐吐舌頭、擺出了有些無辜的表情。

「沒有啦,只是覺得師父果然夠厲害,跟REN一樣不用太多表示就能嚇死人。」
「……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REN。」

天籟淡淡地回應,而安樂則為他的回應頓了一頓,眼中有片刻的複雜,但又很快的恢復平常。

「嗯,我知道師父不是,你們其實也不是那麼像啦!」安樂揚起笑,「只是你們真的很像嘛~要是昊子或阿哲在一定也會這樣說的!」

「……我說過了,若你思鄉、盡管可以回去,這兒倒也不是無法託人送你回去。」
「但我的家鄉真的很遠。」

「究竟多遠?」天籟望著他,著實無法理解會有多遠的故鄉才讓這孩子分明有懷念卻是連封信都無法捎至。

安樂眨眨眼,將眼神放遠。「很遠、很遠。」

遠到當他從昏迷中醒來、並且經過一番努力後,就知道自己怎麼樣也回不了那個家鄉。

安樂曾經聽班上女同學們聊過什麼穿越的電視劇,也曾經看過一些女學生在翻穿越小說,更曾經去稍微跟有涉獵這塊地女性友人問過什麼是穿越而有點理解。
但他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個眨眼,世界變從熟悉成陌生。
一個睜眼,人們就從現代轉古代。

說真的,這種震撼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而就算是他、也在明白是什麼處境以後,也在初來乍到的頭幾個夜晚偷偷哭泣過。

只是一個月後的現在,他終於從全然陌生變成可以習慣接受而已。

雖然偶爾仍會有些懷念,雖然偶爾仍會詢問自己是否在作夢,但他仍讓自己快速地去習慣現在的處境。

既來之則安之。
他想事情既然發生了,那麼就只能去面對他,而不是逃避他。

看著他的側臉,天籟並沒有太多反應,只是又靜默了一會才又開口。「晚些換好衣服,桑落要出門時你跟他一道去。」

「嗯?是出門採買嗎?好好好我要去!休養了這麼久這好像還是頭一回可以出門啊!」
「但該做的功課仍得做。」
「Yes Sir,我會乖乖去蹲馬步練發音,這個是每天基本我知道!」

安樂向著天籟行了個奇怪的軍禮,但在還穿著睡衣甚至連洗梳都沒有的狀況下,怎麼看怎麼不倫不類。

天籟並沒有發表太多感言。

他想這新收的徒弟也真的沒有甚麼不好,至少開朗的性子不太會讓人討厭。
……但就像其他人說的,腦子有點病。

究竟為什麼會成天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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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風陌‧尚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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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4 Icon_minitime12016-03-30, 01:07

長釵墜發雙蜻蜓,碧盡山斜開畫屏。
虯鬚公子五侯客,一飲千鍾如建瓴。

夜深了。

淮河邊上的大紅燈籠被一盞一盞地徐徐點上。
昏黃的燭火襯著月色映亮了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畔上,臨河而建的木造建築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通向荼蘇城內那條一到夜深便最是喧囂熱鬧的花街上那道落日方啟、天明方闔的大門邊上一副對聯,『暗香銷魂舞娑婆,紙醉金迷歌浮華』,撩亂的字跡狂得讓人讚賞不已。
而大門內,千嬌百媚的歌舞不間斷,傳香千里的好酒好菜更是一刻也不停歇地奉上。

銷金窟,那是荼蘇城又或者該說江南最大的酒色場所。
奢侈、淫糜。
有最醇的酒跟最香的茶和最美的女人。
還有最棒的山珍海味及最動人的歌舞。
一整夜不會停止的享樂,是踏進去便能遺忘世間一切煩憂的桃花源。

但銷金窟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卻不是他的歌、他的舞、他的樂、又或者他的賭,而是他的奢侈華貴,和那些一而再、再而三在此一擲千金的客人。

那李爺花了五百兩請香姬出場獻了鳳求凰一曲。
那趙爺花了一千兩就為買靈靈姑娘能回眸一笑。

那孫公子一夜輸了兩千兩黃金,人人都道他定是荼蘇城最富有的男人。

那些炫富的舉止為銷金窟帶來了龐大的利益,不過真要問的話,對於那些人為了面子死命砸錢的舉動,銷金窟的幕後主子其實一丁點也不覺得那樣會有多讓人開心,他對那些行為只有一句感想。

──蠢得無藥可救。

雖然那些人的行為是讓他賺大錢,但還是蠢。
這年頭沒腦子的人果然滿大街到處都是,那是牧澈每天結算營收時都會有的感慨。

又是一個同樣奢侈糜爛的夜。

一身暗金寬袍、琉金短靴、玄色綢帶和暗金配劍,衣袍上密密麻麻地用金絲繡著繁複華麗的紋繡,穿著打扮貴氣又氣宇軒昂,唯可惜容貌僅僅只是端端正正又俊逸雋朗,不過卻有一雙桃花眼,眼角微挑,顧盼之間都是說不盡的曖昧蕩漾,甚至額間還有著一點朱砂痣,形如淚滴、色如血紅,最是勾人目光的牧澈將雙手攏在寬袖之中,一如既往地巡視完了所有樓層,確定今夜的生意並沒有任何下滑、整個場子也沒有任何人來找麻煩、所有客人都很滿意服務後,便慢吞吞地走上樓內僅供歌伎樂師等員工居住的五樓。

「宮主。」待他走完最後一道階梯,從一廂琴苑被調過來做些雜役的僕從便立刻迎上他,「龍掌櫃讓小的上來和宮主說一聲,今夜又有客人點了『捉刀』,已經都請去二樓主首的雅間商談過了,不過那些人的委託都是和前幾日差不多的內容,皆說想請咱查出御氣心法的下落,還有想辦法把御氣心法拿到手交給他們。」

捉刀,那是銷金窟菜單上的一壺茶,標示無價,點了之後便會被請上二樓主首的雅間,之後只要對來招待你的人提出你想委託的要求,付出相對的代價,便能委託除殺人以外綁架、護送、盜物、尋人……等的要求。

算是銷金窟暗地開展的副業吧。

「喔,然後呢?」並沒有因為僕從的話而停下腳步,他一邊繼續往位在走廊盡頭的自己書房走去,一邊等著不會僅僅只為了這點小事就來打擾他的僕役繼續把未完的話說下去。

「之前宮主曾交代過,咱不碰和御氣心法相關的委託,所以龍掌櫃已經把那些委託都拒絕了,眼下就是讓小的來和宮主稟報一聲,除此之外,還有……」

「還有?」

「還有侯爺來了,半個多時辰前過來的,在大廳那邊要了一桌酒席,和天籟公子以及幾個富家老爺一起吃吃喝喝了一陣子,之後說有事要找宮主您,然後便自個上樓來,去了您的書房那等著。」

「……現在還在?」
「小的沒瞧見侯爺下樓。」
「那天籟呢?」
「還在樓下喝酒……」

「叫天籟的侍衛立刻去把他拎回去,要是那個白癡又喝到胃穿孔吐血的話,我就拿個草蓆把他家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的主子直接包一包扔進淮河當浮屍。」是嫌自己命太長想要死得快一點是不是?明明身體不好不能喝酒還硬是要喝,牧澈發誓,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把那個只會喝酒不會做事的混帳給打包扔到路邊當乞丐!

「是!」也知道他家宮主為什麼會聽到這事便表情臭得像是被人欠了一屁股債一樣,那僕役機靈地連忙點頭應諾會立刻照辦,「那、侯爺那邊……」

「我會處理,下去吧。」

隨意地擺了擺手,待僕役轉身下樓到看不見身影的地方後,覺得腦袋又被氣到隱隱作痛的牧澈才一邊揉著側邊的額際,一邊挪動腳步繼續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咿呀一聲推開緊閉的房門後,果真亮著燭火的房內,書案前正坐著一個身段纖細單薄的男人。

那人身著以暗紫為底色、儒服似的絲綢長衫,配上墨色的祥雲羅紋,和鑲在袖口、領緣以及衣襬等處細如絲線的金箔錕邊,腰上纏著一條燦金色的綢帶,再掛著一只浮雕牧字的血玉玉珮,左手拇指上還戴有一枚以篆體雕著平襄二字的血玉板指,整體打扮同他一樣低調卻不掩奢華,但容貌卻遠勝他俊俏陰柔。

一頭墨髮披散、紅唇輕勾,膚色病態地蒼白,更襯得唇色如抹了胭脂似地紅豔,臉蛋上一雙鳳兒眼微微瞇著,如月牙彎彎,像是有萬般喜悅一樣,只看著就覺得歡快。

狐媚。

真要說的話,那是對那個男人最好的形容。
是真正不言不語也眼角眉梢寫滿勾魂媚態。

而這人,雖然長年不管事,卻是牧府真正實打實的當家主子,牧漱。

江湖人稱享樂侯。
是褒也是貶他性子裡的一擲千金、揮霍無度。

然後,這人同時還是他的養父。

本是天下第一劍梅長風後人的他與真正血脈相連的家人為避世而居住在深山之中,十歲那年溜出去遊玩時意外被擄賣為奴,之後偷了主人家的財物並砍斷腳鍊逃走,直到十二歲那年被路過的牧漱順手撿回去當兒子養,據說是當時正巧犯了瘋病才把他當兒子帶回家。

不過牧漱清醒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終究沒有把他趕走,反而一直盡心盡力教導他琴棋書畫、詩書禮樂,還把牧家家傳的碎風劍法傳授給他,更為他向藏劍山莊求得配劍『驚鴻』。

小時候他對此非常感動。
還曾發誓要為養父做牛做馬以報此恩。

但長大後……

他認清了牧漱之所以會把他留下、還不介意他與他並不真正有血緣關係,不僅將他培養到文武雙全,甚至把整個牧府都交到他手上,讓他坐實了牧家小少爺的身份,其實根本只是因為貪圖享樂的牧漱不想管理偌大的牧府。

換言之,他給自己提前找好了接班人來盡心盡力賺錢供他不做事也能吃喝玩樂一世。

從那之後,報恩什麼的再也不想提了。
養父什麼的就是一個累贅。
如果不是牧漱畢竟是牧府真正的主子,而他與牧漱並非真正的父子,沒有牧漱撐腰,他這個牧家少爺根本名不正言不順,他肯定會在接手牧府之後第一時間把這個只會吃喝玩樂不會做事還扯後腿的廢物趕出去當乞丐。

……越想越糟心。

這頭,當人養子的牧澈正對自己養父嫌棄到不行,另一頭,並不知道自家兒子正在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給趕出去,還認為自家兒子好乖巧好孝順的牧漱笑著給辛苦工作了好幾個時辰的兒子斟了杯茶。

「澈兒,忙完了?」

「嗯,聽說爹您有事情找我?什麼事?」他道了聲謝接過牧漱給他斟的茶,不過沒喝,只是隨手放在一邊。

「這個嘛、咳,我早些時候在樓下大廳和天籟一起喝酒時,碰巧聽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討論最近江湖上發生的一些大事,然後我就想到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記告訴澈兒你。」

「什麼事?」瞧著自家養父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他怎麼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那個、你先喝茶怎麼樣?一邊喝一邊聽我慢慢說?」沒有直言忘記告訴對方的究竟是什麼事,牧漱反倒是顧左右而言他地一邊擺出乖巧無辜的表情,一邊一臉心虛又討好地把擺在桌上的茶杯往自家兒子的面前推了推。

「不用,你趕緊一五一十給我交代清楚。」

「……好、好吧……」想一想左右都是一刀,拖拖拉拉反而更可能會讓自家這個急性子的兒子更怒,牧漱嘆了口氣後,便乾脆地將話題帶到自己想說的事情上頭,「你知道御氣心法嗎?」

他以這句問話作為開場。

「知道。」牧澈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地點頭。

初任武林盟主的獨門武功,在盟主過世之後便下落不明,直到前些日子才經由琅琊樓傳開了心法其實一直都被藏在藏劍山莊的事,御氣山莊知道後便第一時間上藏劍山莊想取回心法,沒想到心法早被人從藏劍山莊盜走。

從那之後。

藏劍山莊與御氣山莊聯合查找心法。
各門各派都開始蠢蠢欲動。
萬華派的姬主為此殺了不少曾上藏劍山莊求討兵器的正派子弟。
甚至就連唐門的斷腸人都在此時突然毫無預警地對京城白家痛下毒手。

江湖上到處都在為這些事傳得沸沸揚揚,他們銷金窟雖然並非江湖上的門派,不過因為捉刀這個副業、和與之合作的一廂琴苑這個門派畢竟還是立足於江湖上的,因此對於這些事他多多少少還是都有所關注。

他想,御氣心法的下落,和盜走御氣心法的兇手何人,大概是目前江湖上人人都最想知道的兩件事。

他比較困惑的是,怎麼還沒人拿這兩問題上那個號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琅琊樓去問呢?

銷金窟與一廂琴苑雖然並不打算介入御氣心法的爭奪之中,可對於這件事情會如何發展,老實說,牧澈自己個人還是挺感興趣的。
特別是,到底是哪貨這麼有本事又這麼蠢從藏劍山莊盜走御氣心法,他蠻好奇。
這種一口氣對上江湖門派榜上第五與第九兩個門派的蠢事,到底得去蠢到甚麼樣程度的蠢貨才會去幹?

「所以,爹要和我說的事情,跟御氣心法有關?」不知怎地,牧澈覺得自己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深了,特別是在看到牧漱臉上那個寫著心虛的乾笑之後。

「這個……你要聽我從頭說起,事情是發生在去年的時候,記得嗎?有一陣子銷金窟的生意大好,你因此非常忙碌、甚至為此幾乎沒甚麼休息時間的那時候,那陣子不僅僅是銷金窟的生意忙,捉刀的委託也莫名地多,有天你正好在忙著的時候,樓裡正好來了個捉刀的委託,那時龍掌櫃和鳳掌櫃也都不在位置上,不好讓客人在廂房之中久等,我就代替你進去和客人洽談了,然後,還順道替你把那委託也做了……」

看著牧漱臉上寫滿心虛的乾笑,牧澈稍微回憶了一下,記得確實去年有段時間銷金窟的生意很忙,也是在那個時候牧漱突然想出去到江湖上各處走走,然後便離開了荼蘇城好幾個月。

不過明明那時候他養父是跟他說要去遊山玩水的……

他覺得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了。
總覺得他好像已經猜到了甚麼。

「爹,你老實告訴我,那委託是甚麼?你別告訴我是──」

「就是去藏劍山莊盜出一本冊子。」大概是知道再瞞也瞞不下去,況且這事都到了不處理不行的情況,牧漱非常乾脆地將所有事情全盤托出,「委託的那個人戴著人皮面具、大概也偽裝了聲音和身形,出示的身份不用說也肯定是偽造的,所以我並不清楚對方是誰,最初我也不知道對方委託盜出的冊子其實是御氣心法,他只說想要從藏劍山莊的收藏中取得一本武功秘笈,然後告訴我那本秘笈放的位置以及大致模樣。」

「……但你偷到東西後並沒有把東西給那個人?」

「是。」對於自己兒子能猜到這件事,牧漱並不意外地點點頭,然後才懶洋洋地將手肘拄在桌案上,用掌撐著頰繼續說下去,「你爹我雖然有些不著調,可對於甚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了會連累你,在清醒的時候還是能分辨得清楚的,雖然委託任務的時候那個人曾說了要我不可以翻看那本冊子的內容,但你也知道,你爹我對武學很感興趣,特別是厲害的武功,不能看一眼簡直是會要了我的命,能被藏劍山莊收藏的秘笈,而且那人還想盜回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會是普通的武功,所以我便再盜出秘笈之後,找個地方躲起來偷偷地看了內容。」

「於是你才知道那東西是御氣心法?但為什麼決定不把東西交給委託人?」

難道想留下來自己練?雖然牧澈確實覺得牧漱的確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有可能付諸行動,然而現實是,牧漱因為某些原因修練了一門內功,因此走火入魔,現在時不時還會內力失控導致瘋病發作,除非牧漱是嫌自己活太久了想早點投胎,否則對方應該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餘力去修練御氣心法才是。

「因為委託人說的是,那本秘笈其實是他們家家傳的武功,他只是想要取回而已,但他們家勢單力薄,藏劍山莊並不承認那本秘笈是他們家家傳的武功,所以不願歸還,他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請人去盜回,但既然那東西是御氣心法,便應該是御氣山莊的東西,若那個委託人真的是出自御氣山莊,壓根不需要另外請人去盜回心法,他們只要捅破這件事,然後正大光明上藏劍山莊討東西就好,可既然委託人不是御氣山莊的人,我擔心把御氣心法交出去之後,那個人會把我們捅出去當替死鬼,到時候銷金窟和一廂琴苑要面對御氣山莊跟藏劍山莊、甚至可能是整個江湖的封殺,我們哪有能夠與之抗衡的能力?」牧漱畢竟只是瘋不是傻,他雖然懶得管事,可這些利害關係他心裡還是算得清清楚楚的。

「那麼御氣心法呢?」既然牧漱偷了卻沒交給委託人,那麼應該是,「你把心法藏起來了?藏在哪?」

「在鶴山派。」牧漱聳聳肩,不是很在意地解釋,「我躲起來翻看冊子內容的時候,正好就躲在鶴山附近,那時決定了不能把心法帶回去交給委託人,便乾脆就地找地方藏,於是……」

清幽又低調的鶴山派是個好地方啊好地方~

「那委託人那邊……」

「我跟對方說了任務失敗,藏劍山莊的防衛太過嚴密,闖不進去所以沒有偷到,於是歸還了委託金,不過御氣心法失竊的事情傳開後,對方應該已經猜到我說任務失敗是騙他的。」

「……好吧,我知道了。」聽完這些之後,牧澈真心覺得自己的腦袋痛到快要爆炸,「爹,你說你到底是蠢到無藥可救呢?還是蠢到無藥可救呢?那種委託人的底細查不出來的委託你也敢接?而且你接了為什麼不來跟我商量一下?就算接了不跟我商量,自己去完成任務,可既然知道事情大條了,你也應該在那時候就把事情告訴我才對吧?拖到現在才說,你的腦袋真的是一邊裝著麵粉、一邊裝著水,搖一搖就全成了糊了是吧?」

蠢。

真真正正地蠢得無藥可救。
蠢到讓人嘆為觀止。

他到底怎麼會有這麼蠢的養父呢?偏偏還得替這麼蠢的傢伙收拾爛攤子?

想一想都覺得自己跟聖人一樣,真是太善心。
早該把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直接關在家裡哪都不准去的。

越想越糟心,嘖。

「咳、澈兒你也別氣了,我那不是忘了嗎?」

尷尬地連忙對雖然神情很冷靜、不過語氣卻萬分兇殘的牧澈露出討好的笑容,自己也知道自己闖大禍了的牧漱忙取過桌上那杯對方一直沒去碰的涼茶遞上前去,想讓目前明顯正在氣頭上的牧澈消消氣。

不過很可惜地,涼茶對於直接接過茶杯就將涼茶仰首一口灌進的牧澈而言,顯然是毫無任何滅火作用。

「忘了?這種事情你也能忘了?」為他遺忘的理由挑了挑眉,牧澈真心覺得自己都要被氣笑,「你要不要告訴我你那顆腦袋之中除了麵糊之外到底還裝了甚麼?嗯?要是腦袋沒有作用就乾脆直接拿去扔掉了吧,反正我看留下來也沒有甚麼價值,只是放著占空間而已。」

嗖一聲,牧漱覺得自己的小心肝被自家兒子毫不留情地捅穿了。

「那啥、兒子,你這樣說不覺得講得太狠了一點嗎?」他一臉鬱悶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怎麼?你有意見?」可惜,那寫滿媚惑勾魂的抑鬱對看慣他那張臉的牧澈壓根一點也不起作用。

「有一點點……」他扁扁嘴有點點想抗議。

「那行,爹要是覺得自個的腦袋留著除了佔空間以外還有別的實質作用的話,要不爹自己闖出來的這個爛攤子就爹自己想辦法收拾了吧?如何?」

牧漱鬱悶地閉嘴了,他要是自己收拾得了,還用得著來跟兒子攤牌嗎?

「所以,澈兒,你覺得該怎麼辦?」眼下最大的問題到底還是當初那個委託人,會做出那種委託就證明了對方恐怕不是甚麼善良之人,偏偏一廂琴苑和銷金窟都因為他的疏忽而被和那個人綁在同一陣營,要想不被那個人過河拆橋地捅出去當替死鬼又能在這件事之中宛如從未參與過一樣地全身而退,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辦到。

「我大概有一點想法……」雖然想把這事無風無浪地揭過去不容易,不過對於二十歲剛過成年禮就創建了銷金窟還將其經營成江南第一酒色場所的牧澈而言,只要還有轉圜的餘地就沒有甚麼不能解決的事,就是要解決這事會有一點不道德便是,但回頭想想,現在也不是他們有餘力講仁義道德的時候,「要想不讓一廂琴苑和銷金窟被挖出來,最快成效的辦法中,我看只有一個可行。」

「什麼辦法?」

「……禍水東引。」

「禍水東引……引去哪?」

「鶴山。」

簡而言之,就是把御氣心法的下落曝光,畢竟江湖這般沸沸揚揚、喧喧鬧鬧,眾人求得也不過就是想得到那一本來歷太過不凡的心法秘笈,所以,只要把御氣心法的下落曝光,他相信至少九成以上的江人就不會再有任何閒暇去管到底最初御氣心法是被誰給盜走的這件事。

「可雖然我們自己知道心法確切的下落,但並不適宜由我們自己親自把心法的下落透露出去吧?」

畢竟求的就是要把一廂琴苑和銷金窟從御氣心法的這件事之中摘出來,不讓任何人發現盜走心法的人是他們,要是再由他們自己去曝光心法下落,恐怕很難真正將他們和這件事撇得一乾二淨。

「我知道,所以我並不打算自己把心法的下落暴露出去。」

要知道,想曝光一個祕密事實上大概是全天下最簡單的一件事了,這世上很多秘密其實都並不是只有當事者和相關人員知道而已,還有一個門派,號稱知曉天下事,所有的秘密在那裏都不是秘密。

琅琊樓,一個用銀子可以買到一切答案的地方,只要你擁有足夠的銀兩。

而銷金窟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他要做的不過就是派一個人帶齊足夠的銀兩上琅琊樓,去問問御氣心法現在的下落,如此便已足矣。

×

確定了解決關於御氣心法的那事要怎麼做之後,向來不太耐煩拖延的牧澈轉個頭就把留下也只會繼續去花天酒地根本不會幫忙的牧漱趕回牧府,接著便開始琢磨要派誰上琅琊樓去問心法下落。

得找個去問這問題既合理又不會引人疑竇的人才行。

銷金窟的相關人員是絕對不能派的,畢竟都是平時會在外露面的人,萬一被查到只會更糟,一廂琴苑的人也只能派暗地裡的那些。

可重點是,哪個都不像是可以有錢到能吃飽撐著跑去問心法下落,卻又會把心法下落說出去的人。

正琢磨著合理性的問題,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牧澈本來就亂糟糟的思緒,想想這樣繼續想下去大概也很難得到個有用的結果,牧澈乾脆也不想了,抹了把臉便讓外頭的人進來。

咿呀一聲,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早些時候曾向他傳遞過一些消息的僕從恭敬地踏進門,「宮主。」

「什麼事?」

「二樓主首的雅間來了位點了『捉刀』的客人,他向龍掌櫃提了個委託,有點問題,掌櫃便讓小的來請示宮主的意思,那位客人說,想委託咱給他尋一座礦山和一棟莊園的地契,而那礦山和莊園的現主,是鍾離家。」

「鍾離?」

「是,那地契其實就在咱銷金窟,以前鍾離莊的前任家主曾上銷金窟點捉刀,委託咱替他把鍾離莊名下的礦山和莊園地契藏起來,直到能託付的人出現為止不讓任何人找到,所以龍掌櫃便讓小的上來問問宮主的意思,這委託到底是接呢?或者不接?」

是個非常輕易就能完成的委託,而且可以收取高額的佣金,問題是接下這委託會不會違背了前一份相關內容的委託,這是龍掌櫃猶豫不決無法定奪的主因。

也是因此沒有立刻就回答到底接不接的牧澈拄著下巴思索了片刻才開口。

「……知道今天來的那客人是誰嗎?」

「知道,龍掌櫃已派小的去查了,那人是鍾離家的現任家主,鍾離奕,人稱『劍梟』,傳言是個無心無肺、喪盡天良的陰險小人,不但自私自利、狂妄殘酷,更是個弒兄奪嫂的歹毒之輩,遽聞,他就是為了成為鍾離家的家主才接近其義兄,騙取對方的信任之後殘忍殺害義兄義嫂,接著還軟禁兩個年幼的侄子以坐實家主之位,會委託咱尋找地契,不排除就是因為他的家主之位因為沒有地契而名不正言不順的關係。」

「如果真是如傳言那樣的人,那麼這委託就算不接也無妨。」擺擺手,牧澈回答得很隨意。

那雖然是個利潤頗高、成本無限低的委託,但他們銷金窟也有他們自己的規矩,既然之前接下的委託已經答應了除非是可以託付的人之外都不會讓任何人找到那份地契,那麼,他們自然就會替委託人評估判斷來委託尋找地契的人是否真是可以託付的對象。

若是,便一邊把前一個委託解決一邊再另外賺一手也並無不可。
若否,那自然是萬萬不可能把根本就在他們手上的地契交付出去給那個人。

「但,那人的氣質並不似傳言……」

這才是真正讓龍掌櫃猶豫不決的主因,一個人的善惡,無論如何都不是他看一眼就能夠看透的,所以雖然那人給人的感覺並不似奸佞之輩,可龍掌櫃也不敢輕信對方就不是偽善者。

「知道了,你讓龍掌櫃問明對方下榻的地點,說這委託接不接還得先評估一下尋到地契的可能性多高,因此之後才能告訴他接不接以及委託的費用,請他先回去稍等幾日,過幾天我們會再連繫他,然後把那人下榻的地點以及外表特徵告訴我,我會暗地去接觸看看確認對方的品性如何、是否可以託付,之後再做決定。」

「是。」

得了指示的僕役恭敬地退了出去,沒過多久便將委託人下榻的客棧以及那人的外表特徵都送上樓給他,除了簡短但具體的文字描述之外,甚至還附了簡單的畫像。

黑白的墨畫上,是一個凝視凌厲駭人的男子。

氣質華貴又隱藏囂狂神韻。
容貌俊美且極具有侵略性。

……確實。

如龍掌櫃所言,畫像上的那人一丁點也不似傳言中那個為了家主之位刻意親近義兄之後弒兄奪嫂的歹毒之輩,不過那人的氣質也不像商人,就他看來,那更像個馳騁沙場、睥睨天下、戰無不勝的狂將。

「鍾離奕是嗎……」

他以指腹輕輕撫過書寫在宣紙上的那三個字。
微微勾起的唇瓣帶出幾分冷銳的味道。

他會看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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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中羞澀
囊中羞澀
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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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宅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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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江湖】正文    【江湖】正文 - 頁 4 Icon_minitime12016-04-20, 01:43


清晨時分,熱鬧整夜的樓子總算靜下來了,少了姑娘嬌軟笑語,這城中最享盛名的相思樓也添上了幾分寂寥。

這日天色陰沉,外頭飄著細雨,明明天該亮了,夜色卻完全沒有退去的打算。羅娥揉了把困倦的眼,光著腳丫朝廊的另一端無聲走去。夜裡未消的涼意和水氣自腳尖竄上全身,她打了個哆嗦,將單薄衣裳拉得更緊些,在晦暗之中加快腳步。

她做很噁心了惡夢,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水月姐姐說過要是羅娥睡不著,可以去和她擠床鋪。
但願這時候客人們都睡死才好,別再來煩她的水月姐姐。

暗自嘀咕著,羅娥扶著牆,小心翼翼地踩著階梯下樓。正當她邁開腳步,朝水月姐姐的房間繼續前行時,熟悉而唐突的聲音讓她愕然頓住。

「白姬姐姐打算哪時──」

話被截斷,硬生生沒了下文,但羅娥認出那是譚水月的聲音。她停下腳步,愣愣地回頭,這才注意到自己佇足之處,離白姬姑娘的房門不過幾步之距。

四周在水月未完的問句後恢復寧靜,但凝神細聽,羅娥仍然隱約聽見窸窣低語聲從門板縫隙透出頭來。

水月姐姐待在白姬的房間裡?
這種時候?

好奇心搔著心窩,羅娥嚥嚥口水,明知偷聽不對,但在片刻的踟躕之後,她還是踮起腳尖,輕輕靠向白姬的房門,側臉湊向那薄博的門板。

除了水月和白姬,房裡似乎還有其他人,她們的低語依舊細小模糊,但尚能勉強分辨字句。羅娥皺起眉頭,凝神聽了好一會兒,才從糊在一起的人聲中,聽見桃花姐姐刻意壓低的嗓音。

「白姬這法子真妙,但真的能行?」
「放心,不會有人起疑的。」
「但──」
「能行就好了。比起這個,我倒更想知道,咱們白仙女的偉大計劃還有多少人知道呢?」
「只有妳們,人多了恐怕壞事。不過,到時候我也會帶上妻良。」

「嘛,姐姐想帶誰就帶誰,我沒意見。」水月再次說話。她的聲音一如平常歡快而豪邁,卻少了酒後的飄然,多了幾分罕見的認真。「但是白姬,也帶上小娥吧?」

……帶她?
毫無預警地聽見自己名諱,羅娥心頭一驚,按捺住胸前躁動的不安,輕輕將耳朵緊貼門板。

「羅娥?」
「對。小娥這丫頭很乖,又懂些蠱毒,一定會幫到白姬姐姐的。」
「水月說的有理,白姬。再說了,羅娥還是個孩子──」

「……」

……她們在說什麼呢?

心跳聲加劇,蓋過白姬壓低的聲音。羅娥屏息,腦袋一陣混亂。她感覺貼著門板的手正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為清晨寒氣的緣故。

門內的對話讓她毫無頭緒,聽不明白白姬在計劃什麼,水月又打算帶她去那兒。但敲在心頭的不安卻又讓她隱約曉得有大事要發生,而白姬正是渦眼,要將整個相思樓捲進看不見的漩渦之中。

羅娥知道自己該轉身走開,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聽到,免得惹禍上身。但害人的好奇心捉住她的腳踝,讓她怎麼樣也挪不了身子。

門內又傳來姑娘們的低聲交談,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關。羅娥杵在門邊,嚥了口口水,忍著顫慄再次貼緊木門。只要再聽一點就好了,她想。只要知道白姬對她的決定,她就不聽了,就算她一點都沒搞懂她們想做什麼──

「誰在外面呢?」

白姬的聲音猛然響起,一瞬間房內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語調輕柔和緩,不慍不惱,但聽在羅娥耳裡卻鋒利的像箭頭,清晰地在耳膜上留下刮痕。羅娥嚇得用力摀住嘴,逼自己嚥下驚叫,卻仍擋不住從指縫間洩漏的驚慌。

等她意識到該逃的時候,門唰一聲被打開,水月姐姐殺氣騰騰的身影映入眼簾,在那雙難得不帶醉意的眼眸中,羅娥看見自己慘白的倒影。

「……小娥?」

水月姐姐嚇人的模樣在看清是她後消失無蹤,換上鬆一口氣的神色,卻還是難掩意外和困惑。她的手豪邁地撐在門框上,漂亮的蛾眉微微上揚,一副想問清楚怎麼回事的表情,但房裡輕柔的嗓音在她出聲之前打斷了她。

「是羅娥嗎?」

依舊是一樣的柔和聲線,但白姬語氣比起剛才又柔軟了許多,這讓渾身緊繃的羅娥稍稍舒了一口氣。水月應聲向房內扭頭一瞥,而後收回視線,衝著她咧嘴一笑,便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帶進房內。

羅娥縮著身子,怯怯地跟著水月姐姐走進門,飛快將四周看了一遍。

偌大房裡總共六人,除了水月和桃花以外,還有三個她不太熟悉的姑娘圍著燭火佇立,漠然地盯著她看。而房間中央,白姬姑娘端坐在小桌前,異樣的白髮披散,服貼在柔美的肩背上。桌前幾乎燒盡的紅燭垂著淚,昏暗光暈映照著她的渾身雪白,那畫面有種沉靜的美,卻也美的詭譎。

彷彿聽見她輕輕的腳步聲,白姬微微轉過臉,幾乎無色的雙瞳勾住她飄移不安的視線。她瞅著她,輕輕勾起笑紋,而後揚起藕臂,朝她招了招手。

「別怕,小娥。過來這裡。」

白姬低柔的嗓音像一隻溫柔的手,輕撫著不安她的情緒。羅娥望著白姬柔和下來的眼角,吸了口氣,最後放開緊揪水月衣襬的手,順著白姬的柔聲引領向前走去。

見她聽話,白姬軟下神情,溫柔的笑了起來,方才詭譎的氣氛隨著搖曳燭火消失在空氣中。待羅娥溫順地在她面前站定,女人轉過身子微微前傾,伸出一隻手捧起羅娥發涼的臉蛋。

「羅娥,我要走了,妳的水月姐姐、桃花姐姐和其他幾位姑娘也會跟我一起離開相思樓。」白姬彎身輕撫她的臉,語氣泰然自若。離開相思樓這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在白姬口中卻彷彿跨越自家門檻一般容易。「小娥呢?妳跟不跟我們走?」

白姬的語氣太輕巧平靜,一時之間實在讓人摸不著頭緒。羅娥愣了好一會,最後眨了眨眼,難以置信地瞅著說話的女人,試圖在她淺色的眼眸裡找到蛛絲馬跡。然而白姬的雙瞳宛若一座幽潭,羅娥看著她,只能看見自己的倒映。

「羅娥?」

她遲疑不語,但白姬依舊耐心地等著她,並且再一次輕喚她的名字,那低柔的嗓音彷彿帶著蠱術。羅娥仰起頭望向白姬,微微張口。她的腦袋被白姬的話攪的很亂,有太多的困惑想一次問個明白。但最後她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吞下所有疑惑,深深吸了口氣,在白姬還失去耐性之前點了點頭。

「羅娥要跟。」

聽見答案,白姬嘴邊的笑紋更深了。她收回撫臉的手,輕輕牽住了羅娥,細軟的手指輕柔地摩娑著女孩的手背。那溫柔的動作帶著幾分讚賞的味道。

「那麼羅娥,答應白姬姐姐。今天我們聚集的事情,還有我跟妳說過的所有話,全部要保密。知道了嗎?」

拉著她的手,白姬漂亮的眸子再次攫住她的目光,彷彿看進她的眼底。羅娥聽見心跳再次劇烈地砰砰作響,她緊抿著唇,深深呼吸,在白姬的注視下慎重頷首。

「好孩子。」

白姬滿意地笑了,抬起另一隻手,溫柔搓撫她的髮絲。

桌前將熄的燭光晃了一晃,讓白姬柔美的臉龐一半映著橘紅光暈,一半隱沒於搖曳的暗影。

羅娥在心中舒了口氣,積在心上不安終於卸了下來。然而多年之後,每當羅娥再次憶起那一晚的種種,首先躍上腦海的不是偷聽時的惴惴不安,亦非那些慎重的允諾,而是白姬那被火光與暗影均分的溫柔笑顏。

因為幾天之後,當柔美的白姬在火光中手刃鴇娘,噙在她嘴邊的,便是同一抹笑容。

×

那一晚,烈火吞沒了相思樓。

樓外妻良抽刀的破空之聲伴隨護院悶哼倒地的重音,就算看不見人影,也能想見那人踏過遍地屍首持刀冷笑的模樣;樓內煙霧壟罩,尖叫與哀號吞噬昔日笙歌笑語。整座相思樓陷入混亂。

羅娥按著姐姐們的指示向小門走,一路上沒看見白姬跟上的身影,卻聽見一樓前廳傳出巨大的碰撞聲響,以及鴇娘銳利的尖叫和咒罵。在那一連串叫罵聲中,羅娥似乎聽見白姬姐姐的名字。

不安在心中散開,羅娥停下腳步,在片刻的遲疑後壯起膽子,扭身往前廳跑去。

她想白姬姐姐被鴇娘絆住了,以為自己多少能幫上點忙。然而當羅娥踩過逐漸發燙的階梯,衝進蒙著煙霧的前廳時,眼前的景象令她愣愣地瞪大雙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偌大前廳裡,酒杯碎了一地,杯中毒酒潑灑出來,染黑老鴇大紅的裙襬和衣袖。那曾被譚水月暗罵做老精怪、如蛛王一般盤據相思樓的女人此刻倒臥於地,因劇毒而青紫的面容扭曲起來,模樣猙獰而恐怖。鴇娘濃豔的妝花了,暴突的眼珠恨恨地瞪大,錯愕、驚慌、憤怒與憎恨的情緒交錯在她駭人的表情裡,彷彿這一世機關算盡,唯獨漏算自己臨死的光景。

……只因她誤算了白姬。

而白姬,那在花樓裡待了十多年,樓中最貼鴇娘心意的姑娘,如今跨坐在鴇娘身上,雙膝跪地,修長纖美的手指緊揪著對方的咽喉,宛若蜘蛛捕食的姿態。

「知不知道蜘蛛是怎麼吞食獵物的?娘?」

白姬悠然開口,輕柔如紗的語氣中參著蜜糖似的笑意,勒著鴇娘頸喉的手又緊縮幾分。雪白的髮絲垂落,貼在鴇娘由青轉黑的側臉上,彷彿蛛網上的銀絲。「就像這樣。」

「……啊、咳咳──」鴇娘歪斜張口,卻說不出話。她啞聲咳喘,胸膛艱難地起伏,脹紅的眼珠裡滿是血絲和恨意。也許是不甘如此下場,幾乎無力動彈的鴇娘突然瞠大了眼,劇烈地扭動著身軀,奮力抬手回抓住壓制上身的女子。那抹著大紅蔻丹的指甲如爪,深深沒入白姬的肩膀和左胸,彷彿鴇娘最後的執念,即便將死,也要在死前剜出對方的心臟,並且將之撕個粉碎。

指甲刺透白姬雪白肌膚,鮮血順著鴇娘的手流下,滴落成血漥。楚痛使白姬咬緊牙,然而她的嘴角卻在衣裳染紅之際輕輕地上揚。無視鴇娘艷紅指甲依舊撕扯她的皮肉,白姬垂眸,勾著淺笑逕自壓下身,再度箍緊女人的頸脖,附在對方耳畔的薄唇微微張合。鴇娘突出的雙眼在白姬的低語中瞪大,而後逐漸空洞無光,她的手依舊緊掐白姬的心窩,扭曲的身子卻終於動也不動了。

羅娥在略遠方目睹這一切,無法置信地愣了片刻,直到白姬掰開鴇娘僵冷的手指,從屍身上緩緩起身,她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意識到冷汗已爬滿背脊。

窗外陣陣火光,映紅了白姬狼狽卻挺立的身影。總是雪白無瑕的白姬如今血跡斑斑,凌亂的袖口裙襬沾染了褐色血汙,胸上的鮮血更是滲透白衣,沿著鴇娘的抓痕暈開,彷彿一隻血紅色的蜘蛛。她的簪子掉了,長髮披散於腰背,幾綹雪白髮絲沾著汗水,凌亂地貼在臉上,頸脖、臉頰也因方才的纏鬥添上刮傷與瘀青。

此刻的白姬不再是相思樓中脫俗的白仙女,然而外頭火光卻為她染上一層妖異的美,彷彿她是踏血而至的鬼魅,隨著業火前來,親手了結了樓裡沉積多年的怨恨與委屈。

眼前這陌生的白姬讓羅娥有些愣怔,一時之間腦袋一片混亂,倒是白姬徐徐轉頭,平靜地對上羅娥慌亂的視線。彷彿早已知道羅娥在那兒,白姬毫無訝異之色,只是溫柔地笑了一笑,而後邁開輕緩的步伐,朝她走來。

「來吧,小娥。」白姬噙著笑,在僵硬的她面前止步,輕輕地伸出手,一派平靜地等候她的答覆。「我們該走了。」
羅娥眨眨眼,目光飄至白姬指甲尖的血漬,再沿著那隻白晰的手臂回到白姬含笑的臉上。她感覺全身微微顫抖,彷彿一切回到白姬第一次問她是否跟著離開的那個清晨。

但這次,白姬沒有空等太久。

羅娥嚥了嚥口水,提起裙擺,另一隻手緊緊拉住白姬柔軟的手心,在烈火吞噬整棟花樓之前,跟著白姬永遠離開這座禁錮她們的牢籠。

她想,或許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決定,就是牽住了白姬染血的手。

×

當羅娥策馬返回臨月客棧,已是數日後的深夜了。

她將韁繩交與小廝後,慢慢踱回客棧,最後卻在大門前停了下來。這晚天色灰濛,城裡颳起了風,風裡挾帶飄飛的雨絲。羅娥仰起臉,迎著細雨,眺望沒入薄雨幕的城南。

聽說再早個二十年,從這兒就能望見相思樓的燈火。

憶起往昔,羅娥垂眸,目光向上飄移,落進沒有星子的夜空。她在那場大火裡死去也重生,成為夫人身邊的仙人,十三歲以前的身分和記憶早該隨著相思樓一同焚盡,不在蟲娘的生命中留下一絲餘燼。

但騙過生死簿的盤絲鬼魂們,畢竟不曾飲下忘川水。像這樣陰沉灰濛的天色和微雨的氣息,總讓她像重返前世,想起那個天未開的清晨,想起眾人齊聚的房間與將滅的燭火,想起白姬輕悠悠的嗓音,想起自己豁出去似地首肯允諾。

當時明明什麼都不曉得呢,到底哪來的膽子答應白姬的狂言呢?

收回目光,羅娥意識到細濛的雨絲已沾濕她的臉,順著瀏海凝結成珠。她抬手將髮絲撥至耳後,為這盤旋心中數年,卻始終想不透的問題輕聲嘆笑。

也許,當時白姬姊姊的邀約之於她,就如繩索之於淵底之人。她伸出手拉住一絲離開的機會,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場豪賭,將要押上她的性命與未來。

好在她賭的是白姬,而白姬從未讓她失望。

「四娘,妳回來了。」

輕柔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伴隨著大門敞開的咿呀聲。羅娥回過神,轉頭一望,便見掌櫃桃華站在後頭,一手打起紙傘為她遮雨,一手遞上素雅的手絹,為她的雨中發愣露出困惑擔憂的表情。

「謝謝。唉,瞧瞧我,也到念舊念出神的年紀了。」

羅娥道了謝,笑著接過手絹,擦乾濕溽的臉頰與髮,一面自嘲,一面隨同掌櫃走進客棧。客棧裡熟悉的擺設和暖香令她重回女老闆韋四娘的身分,腦海盤旋的不再是夫人的指令與陳舊回憶,而是她出門在外的這幾天裡,一切她漏掉的客棧大小事。「這次出門臨時,給妳添麻煩了,一切都好嗎──」

她回過頭,想向那盡責的姑娘詢問這幾天的狀況,然而話兒卻在開頭沒多久戛然而止。客棧內明亮,照亮掌櫃姑娘素美的臉龐,就算那孩子恭謙垂著頭,韋四娘依然看見她下顎上那塊不自然的淺淺青紫。

「這傷是怎麼回事,桃華?」

盯著瘀痕,四娘柳眉微蹙,在女掌櫃片刻愣怔之後,輕柔地捧起她的臉龐端詳。那一小塊瘀青應該很多天了,顏色淡了許多,但還是依稀可見,她記得那天早上之前,她們家嫻靜的女掌櫃臉上還沒有受傷。

更重要的是,這可不像是意外撞傷的痕跡。


* * *
斷在奇怪的地方,不過是TBC,還有後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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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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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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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 風陌‧尚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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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正月十五,城鎮之中處處張燈結綵,許多人趁著夜色正好結伴出門賞燈。

她和自己剛離開北嶽進入中原不久便意外結識的那個男人也是,說是要帶她去見識一番元宵節這個重大節慶是怎樣的過法,男人在太陽下山後便拉著其實更想直接把自己塞到被褥之中哪都別去的她一道出門。

擠進人滿為患的街道。
穿過一盞一盞的花燈。

男人帶著雖然眼眸之中寫滿好奇、但情緒明顯不夠熱絡的她逛遍了河畔。

最後,男人把她帶到鄰近河畔的另一條街道,同樣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不再像剛剛一樣掛滿了花燈,反而是一個又一個的小攤子,上頭或者放滿來自各地各種各樣新奇又特別的小玩意、或者是一道道口味迥異又誘人的小吃。

她在踏上那個街道之後,雖然不明顯、但眼神確實瞬間有了光采。

為她這樣的反應而輕勾起唇角,冷峻的男人愉悅地隨手先買下幾樣她停駐過視線的小吃,從攤主手上接過接著轉手交給她,然後男人對著已經直接便把其中一樣小吃塞進嘴中的她伸出手,平攤向上的掌心讓她困惑不解地叼著食物對男人歪了歪腦袋。

她依舊一如往昔地沉默著沒開口,就連眼神中的疑問都是極為隱晦不明顯,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看懂她眼神中含意的男人為此再度勾了勾唇角扯出愉悅的弧度。

「牽著吧。」很理所當然毫不避諱的口氣,男人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似乎是因為見她仍舊沒有什麼動作,於是便又追加了句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提議的原因,「人多,牽著才不會走散。」

確實,這裡的人多到的確很可能一個不注意便會被人潮擠散,想不走散最好的辦法便是牽著。

只不過是牽個手,對於自幼讓野獸扶養甚至長大進入人類世界之後依舊不改其本色的男人、以及從小生長在崇山野嶺之中避世直到近期才下山踏入俗世見到其他人類的她而言,人類世界的道德禮儀一直是他們都不太能理解的東西,所以她並沒有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觀念,也不覺得和男人牽手有甚麼好避諱……

理應如此。

可莫名其妙地,瞪著男人平攤向上伸出的掌心,她卻沒來由地覺得心跳隱隱加快,就算理智再怎麼知道那是對於現況而言非常洽當的提議,她應該遵循,可身體就是動不了。

明明只是牽手而已啊。

她在緊張甚麼?
她在糾結甚麼?
她在躊躇甚麼?

她抿著唇,覺得自己掙扎了有好幾刻鐘那麼久,才終於慢吞吞地把自己空著的那隻手伸出去,接著很快地被男人伸過來的手給緊緊地牽住。

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從交握著掌心之中貼著肌膚傳遞過來。

很燙。
很暖。

莫名地讓她有種貪戀的感覺。
很想要可以一輩子就這樣牽著不放。

但不可能吧?

她偷偷地抬眼往與她並肩而行的男人瞥去一眼,專注在護著她不讓她被人潮碰撞到的男人側臉的線條寫著男人獨有的慵懶優雅,如貴公子一般,卻又有著一絲屬於狼群的冰冷銳利,不過那一份銳利在燈火的照耀之下,竟隱隱晃蕩過一抹非常不明顯可是確實存在的溫柔繾綣,那讓她的心跳又開始有了失控的感覺。

這是她最近在看著男人時很容易會產生的感覺。

心跳加快、臉蛋灼燙、腦子渾噩,像是生病又並非生病,陌生的悸動讓她一開始還真以為自己是生病了,直到後來她才因緣際會地在別人的解釋之下終於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她不過,就是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這個意外結識的男人。
這個對她溫柔的男人。
這個總能看懂她眼中含意的男人。
這個,她開始覺得嫁人生子和另一個人共度一輩子也沒有甚麼不好的男人。

如果孩子的爹是冷峰的話……

她願意要。
很願意很願意地。

春心萌動的她卻忘了去問一問,那麼對方願不願意要呢?

就是這個遺忘,才讓一日一日越陷越深的她在看見總是對誰都隔著一段距離、只有對她有著淺淺不明顯溫柔的男人卻對著另一個女人和女孩有著比對她更多的親暱以及溫柔時,被徹底地灼痛了眼眶。

原來啊,求而不得是這樣的感覺。
被刨心也不過如此。
可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呢?
誰都沒錯,又或者該說錯的人只有她。

愛錯了,於是她只能用一輩子的心痛和心碎來還。

×

睜開眼的時候,她有一瞬地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

過了好片刻,她才回憶起自己已經不在當年的那個城鎮之中,今天不是正月十五,離那時也已經過去五年,曾經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已經不在。

而她的身邊……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過了好半晌才終於凝聚焦距,看清了在睡夢中之所以讓自己一直有種被重物壓得胸口喘不過氣感覺的元兇,五歲大的奶娃娃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好無辜地看著她。

「娘,做惡夢嗎?」

奶娃娃伸出冰冰涼涼又軟綿綿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她頓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抱著小孩從被擺在樹下的躺椅上坐正身子。

「嗯。」

向來不愛說話的她勉強擠出了一個音當作回應。

是了,她本來是半臥在樹下的躺椅上看書,結果看著看著,說不上是因為微風吹得太舒服、還是手上的這本書內容太過無趣,於是她便看到睡著,之後她做了個夢,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真的過了好久好久。

久到當時心痛的感覺她都已經快要可以淡忘掉。
久到原本還在她肚子裡的孩子如今都已經五歲。

「娘,」不知道是因為情緒太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眼神中的黯然、還是單純只是她沒繼續理他才開口喊她,但總而言之,無論是因為甚麼原因都很恰巧地阻止她繼續陷入負面情緒之中的奶娃娃用一種非常糾結和不捨的神情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遞到她面前,「娘別難過,梅子給娘吃糖炒栗子。」

不知道又從哪個大人那裏拐來了食物,小小年紀就已顯露吃貨本質的肥娃娃一邊把紙包遞出、一邊小胖爪還緊緊地捏著紙包的一角。

這貪吃又呆蠢的模樣到底是像到誰了呢?

總覺得兒子實在蠢得讓人不忍直視的梅壬錚微微轉開了目光輕嘆,然後一邊嘆氣一邊拆開紙包摸出裏頭還熱騰騰的糖炒栗子,動作熟練地剝開殼,把裏頭的栗子肉往自己的嘴巴裡頭塞。

嗯,城北那家的糖炒栗子果然又香又好吃。

「你哪裏來的栗子?」一邊吃著兒子供奉上來的糖炒栗子,梅壬錚一邊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她記得最近唐門的大家都為了御氣心法的事情很忙,是誰這麼有空還給小孩買東西吃?

「是厲叔叔。」

「唐厲?他回來了?」

「嗯!厲叔叔給副門主買東西,然後和朋友說話,梅子看到,厲叔叔就給梅子封口費!」雖然確實吃了唐厲給的冰糖葫蘆和糖炒栗子就不會亂說看到唐厲和朋友見面說話的事情,不過對於五歲的奶娃娃而言,把事情告訴自己的娘親不是亂說,所以梅子回答得一點壓力都沒有。

幸好聽到這事的是一向獨善其身不太愛多管閒事的梅壬錚,所以雖然覺得唐厲只是和朋友見面說話還要特地給正巧看到的小孩封口費,要小孩別把看到的事情亂說出去有哪裡怪怪的,可梅壬錚也沒打算去拆穿這事。

反正不管唐厲是因為甚麼原因那麼做,她都不覺得那個人有可能會危害唐門。

大概只是不想曝光自己的朋友吧?

她想,不管是誰都有屬於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祕密,她能夠明白,因此不會多問,甚至還特地替唐厲多交代了自己那個呆蠢的兒子一聲,讓梅子別把那件事情告訴其他人。

「梅子知道!梅子不說!」

一秒把自己嘴巴捂緊緊的小孩做出了誓死守密的姿態。
梅壬錚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梅子。」
「梅子在!」
「問你一個問題。」
「?」
「你想不想要一個爹?」

不知道是因為早些時候做了那個夢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其他,莫名地,梅壬錚突然就想問問這個因為自己的自私才出生在這個世上的孩子,他會不會恨自己自私地讓他存在呢?

中原人總說,人死了之後會變成鬼魂,進入地府,之後等待適當的時機投胎轉世。

如果他沒有懷上梅子的話,這個愛玩又貪吃還呆呆蠢蠢但意外乖巧又貼心的肥娃娃應該會出生在另一個有娘也有爹疼愛他的圓滿家庭之中才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是一個父不詳的野孩子,只有娘親和他相依為命。

他看向面前對著手指情緒明顯有點扭捏不安的孩子,真心有些想知道對方到底怎麼想的?

「……娘、娘,梅子很乖,娘娘不要把梅子丟掉,梅子會乖乖念書練劍的。」不知道想到哪裏去的娃娃結果卻給了他一個全然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和一張迅速擠出眼淚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小臉,短短肥肥的手指抓著他的衣襬但又不敢用力揪緊,「梅子絕對絕對沒有想過要爹爹!梅子知道爹爹是壞人,總管叔叔和冕叔叔都有說,娘是為了躲壞爹爹才不得不待在這裡的!娘放心,梅子絕對和娘一國!」

整個狗腿又腦迴路奇耙到讓人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梅壬錚看著搞不清楚狀況就趕忙著表忠心的兒子,忍不住想像了一下如果孩子親爹聽到自己兒子說這種話會是甚麼反應……

想像出的畫面讓他忍不住抖了抖,還好,還好那個人不在也不可能找到他們母子倆。

所謂做賊心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雖然他覺得自己帶球跑某方面來講並不能算有罪才對。

「娘不是那個意思。」最後,他一邊在內心為兒子的呆蠢感到糟心、一邊回想當初的事為自己的行為重新添足底氣,然後同時蹲下身直視著自己兒子,用一種面對成熟又明事理的大人的態度,「娘是問你,你會不會因為沒有爹爹而覺得難過?別的小孩都有娘也有爹爹,但你只有娘,你會不會也想要有一個爹爹?」

會不會羨慕?會不會忌妒?

會不會因此而在心中對他這個自私的娘有了埋怨?
他其實不過就是想問一問,這個因為他的自私而存在卻又孤單得只能擁有一份愛的孩子恨沒恨過他呢?

「梅子、梅子有娘就好了,迷有爹爹迷關係。」還在對著手指扭捏糾結的孩子咬了咬嘴唇,然後才鼓起勇氣小小力地抱了他一下,「迷有關係的,梅子迷有爹爹但是有總管叔叔和冕叔叔、憫叔叔,還有厲叔叔和門主叔叔,梅子比別的小孩有更多更多,所以娘不要覺得難過,梅子會很快長大,以後梅子來保護娘!」

「……謝謝你。」

閉了閉眼,他忍不住用力把懷裡軟綿綿的胖娃娃抱緊。

真的,謝謝還好有他這個孩子存在,讓當初剛懂了愛就懂了心碎的他至少還能因為感受到腹裡的脈動而有了願意繼續支撐下去的動力,然後現在也還能有個人願意陪他、並且真心真意地對他好。

也許他甚麼都失去了,但至少他還能夠擁有他。

如果要問他對當年的事最不後悔的,也許就是在意識到那個他一廂情願愛上的男人早已經有了想要呵護和憐愛的女性跟孩子之後,他為了對梅家有個交代,下藥又灌酒地睡了那個男人,然後得到現在這個胖娃娃,就算因此得一輩子躲著那個男人,以免他來興師問罪甚至想把孩子討回去,他也無怨無悔。

他願意努力壓抑自己求而不得的心痛,但這個孩子,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那娘不難過了嗎?」意外敏銳又貼心的孩子乖巧地窩在他的懷中,就算被抱緊得有些疼也悶不吭聲,還伸出小小的爪子摸了摸他的臉蛋。

「不難過。」

有些笨拙地吻了下孩子胖嘟嘟的小爪子,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才放開軟綿綿的小娃娃站起身,一邊給被吻了一下就表情非常驚喜的孩子摸摸頭,一邊往躺椅旁邊的矮桌上放下已經被吃空只剩一堆栗子殼的紙袋。

喀啦一聲,很輕的撞擊聲讓軟綿綿的小娃娃忍不住把視線朝紙袋挪過去。

迷、迷了?

瞪著只過了這一小段時間就被吃到空空如也的紙袋,早些時候剛回來便看到躺在椅子上的娘親似乎因為做惡夢而臉色發白很不舒服的模樣,於是一心急便忘了如往常那樣,先把紙袋裡的糖炒栗子挪出來一小部分私藏再把剩餘的上繳上去,結果眼下連半顆糖炒栗子都吃不到的小梅子眼神呆滯,忍不住露出了生無可戀的表情。

嗚嗚嗚,他好不容易敲詐回來的栗子!他半顆都迷有吃到啊!
雖然娘娘不難過了,但是換他好難過啊!Q口Q

×

先不說辛苦敲詐卻沒能吃到糖炒栗子的梅子對人生有多感到絕望,在唐厲離開後,冷峰和麻屬便尋了間表面看起來除了小間了些、又冷清了些之外,倒也並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客棧要了兩間房落腳,然後朝根本是他們琅琊樓自己人的客棧老闆交代一聲之後,他們一道用了晚餐,接著冷峰便按照原先決定好的行程出了門。

平日裡慵懶優雅的身影用如狼銳利而迅速的輕巧潛入了唐門,然後熟門熟路地尋到了唐厲居住的院落,一個飛身便從不算矮的院牆翻了過去。

院子中,早等著他的唐厲已經端坐在石桌旁,桌上還砌了一壺已經半涼的茶。

「等很久了?」
「還好。」他斟了杯茶推給動作理所當然得就像是待在琅琊樓時一樣直接在他對面位置坐下的男人,有些不經意地發現到對方的視線落在了桌上的那疊糕點上,「梅花糕,老大要吃嗎?」

雖然印象中他家老大是不怎麼吃甜的,但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後,他還是稍微意思一下地把唐冕從外頭帶回來分與眾人的那疊梅花糕朝對面的男人推過去了些。

清甜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之中。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男人嗯了一聲之後,撿起一塊塞進口中。

「……」
「……」

「怎麼?不能吃?」許是注意到了他錯愕的視線,慢悠悠吞了那塊梅花糕的男人朝他慵懶地挑了挑眉,表情像是寫著就只是一塊梅花糕而已,難道他還要跟他計較不成?而且明明是他讓他吃的?

「……沒有。」他收回了那份震驚輕搖了搖頭。

大概他家老大晚餐沒吃飽吧,餓了所以才會吃他桌上的甜點。
他這麼想著,雖然他很懷疑身邊帶著那顆麻屬的冷峰有可能晚餐沒吃飽嗎?

「嗯,說正事。」其實知道自家弟弟為什麼會露出那樣錯愕的神情,也確實平時不怎麼吃甜、而此時此刻不過就僅只是因為嗅到了梅花的清香,才挑了塊嘗嘗味道的冷峰並沒有對自己其實想嚐的壓根不是梅花糕的味道,不過是藉此平復因為梅花的清香而一瞬間湧起的那些回憶的這突兀的舉止多做解釋。

見他沒有想談的意思,唐厲也很果斷地立刻將話題轉移回正事上。

「好,老大今天早上說要給我的是甚麼?」

「樓主傳回來的消息,要給你的,因為送信的人沒有算好時間,和你錯過了,好像是有點重要的訊息,交代要盡快交到你手上,我就幫二妹跑一趟給你送過來。」

他將密封好的信件從懷裡掏出來,交到了唐厲的手上。

接過信件後,唐厲也沒怎麼避諱便直接就當著他的面將信封拆開,很迅速地看了一遍裡面的內容。

趁著他在看信的時候,冷峰又撿了塊梅花糕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品嘗那淡雅芬芳的滋味,清甜的香氣在口中瀰漫開來,那種甜而不膩的味道有點像他記憶中那道莫名其妙、毫無徵兆就一言不發、悶不吭聲消失無蹤,然後讓他一直遍尋不著的身影,翩翩風華、清冷孤傲,俊得難辨雌雄,卻又總能讓他在那輕勾的淺色鳳眸之中看見一絲與他淡漠外表極不相襯的情緒。

「老大。」

已經看完信件內容的唐厲正在把信件收起來。

那一聲呼喚讓他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他放下杯子,慵懶地抬眸看了對方一眼。

他沒有問唐厲,樓主在那封信裡面究竟寫了甚麼、交代了甚麼,唐厲也沒有再跟他提那封信的事情,反正該讓他知道的事情遲早他一定會知道。

那是他們的默契。

「所以之後你和麻屬就要回樓裡去了嗎?」
「沒有。」
「沒有?」
「我會讓麻屬先回去,而我之後大概會往東方去走走。」
「又是、要去找人,是嗎?」
「嗯。」

與冷峰關係較為親近的人都知道,自從五年前冷峰一次為探查某個消息而出門後歸來,便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一趟遠門說是要找人,究竟找得甚麼人,他不肯說,也不願意讓任何人幫忙找。

他們只知道,冷峰要找的那個人,對於冷峰而言非常重要。

麻屬還曾經開玩笑地說過,也許他們老大在找的是當年玩弄了他感情然後狠心拋棄他離開的情人也不一定。

那個說法讓他們感覺非常恐怖,很難想像他們老大被人玩弄感情然後拋棄的畫面,但偏偏這樣一年一年地看著冷峰幾次尋找無果,卻依然不願意放棄的模樣,還真的有點像是在找拋棄了自己的情人……

咳。

打住,他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老大,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找到那個人,為什麼一直不願意讓琅琊樓的大家幫你找?」畢竟一個人的力量還是有限,冷峰會找這麼久都還沒有找到,也是因為他只有一個人在找,可是這個世界這麼大,一個人能躲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要是再改頭換面一下,恐怕冷峰沒有這麼容易僅憑自己的力量找到人。

然後他的問題一如每一次他這麼問的時候一樣,都得到了冷峰輕輕搖頭拒絕的回答。

「我想自己找。」
「可是──」
「我想自己找。」又重複了一遍表明自己的決定不會被說服改變,冷峰輕輕地撥弄著桌上的茶杯,視線卻是落在那一盤幾乎沒怎麼被動到的梅花糕上面,「放心吧,如果真的需要的時候我不會客氣的,但是目前我還是想要自己找……而且,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足夠了解他。」

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
雖然他們沒怎麼談論到自己的過去。
他不知道他來自何方。
他也不清楚他其實在琅琊樓掛著天府的名。

可他總是能夠第一眼便看穿他隱藏在淡漠外表之下不明顯的情緒。

所以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是這世上將那甚麼事情都藏得極深的女子看得最透的人,但想來他是高看了自己,至少他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明明前一天還好端端地,對方到底為什麼會突然一字不留就離去。

明明他們一直都相處融洽且極有默契。
明明那淡漠的女子似乎也對他動了情。

明明、明明……

他已經打算將自己異性的結拜弟妹都介紹給他認識。
也決定要將自己身為琅琊樓天府的身份坦承。
還想著過陣子時機成熟後就尋個日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定下來。

他做了那麼多的打算,一步步一步步,想把那朵他無意中撿到的梅花永遠地留在身邊呵護憐惜,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還沒來得及做那些事之前,那朵梅花會就那樣悶不吭聲地消失了。

這些年他一直尋不著關於對方的隻字片語流傳在江湖之中,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刻意在躲著他。

為什麼躲他?
為什麼離開?

他有無數的問題想當面親口問問他。

「那好吧,需要幫忙就說。」知道再勸下去也沒可能讓冷峰改變主意,況且對方看起來應該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唐厲也沒有再多此一舉地繼續勸下去,「那麼你們接下來會在這邊待上多久?」

「說不準,可能五到十日左右,我想先在這附近走走,麻屬難得出門一趟,大概也不願意這麼快回去。」

「那你們要走之前記得先跟我說一聲,我準備一些小東西讓麻屬幫我帶回去給小霏。」記得他離開之前家裡的小妹還因為他提早走而感到不開心,但畢竟是工作,他也沒辦法留下來安撫對方,只得趁現在條件允許就託人帶些小玩意回去,至少可以哄哄只是希望能讓兄姊陪著的女孩。

「行,你記得先準備就好。」

「沒問題。」

×

告別了唐厲之後,冷峰本來是打算循原路回去客棧歇息,但中途途經一座院景小林時,聽見裡面傳出奶娃娃軟綿綿的嗓音,他突然想起今天白天在唐厲身後看見的那個小娃娃。

好像……是叫做桃子還是李子甚麼的?

回憶起奶娃娃軟嫩嫩又甜滋滋的俊俏容貌後,他不由自主便轉了腳步走過去。

不大的小林之中有一小片空地,早天才見過一次的奶娃娃就舉著一把短短的木劍在那片空地上練劍……那應該是在練劍沒錯對吧?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奶娃娃亂七八糟到根本看不出是在練甚麼的姿勢,如果不是那把木劍的造型很明確,他想就算是他們那個見多識廣、無所不知的樓主來,應該也看不出對方到底是在練甚麼劍招。

接著,在下一秒,察覺到有人靠近的奶娃娃已經停下了動作,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向他。

「啊、是厲叔叔的朋友,你來找厲叔叔嗎?」
「嗯。」他點點頭,緩步地走了過去,「你在練劍?」

這娃娃才幾歲?居然已經在練劍了?

他頗是詫異地往那個小奶娃又看了一眼,暗自猜測著他的父母究竟是唐門中的哪一位,居然讓孩子這麼小就開始練劍,雖然招式舞得亂七八糟,但動作倒還算是一板一眼,這樣苦練下去,假以時日應該有機會成為一名高手才是,但唐門之中有善於使劍的高手嗎?他怎麼不記得有這樣的人物?

「嗯,娘今天不開心,所以梅子乖,自己練。」奶娃娃用力地點了點腦袋。

娘的話……是四大高手之一的半夏嗎?

他記得唐門之中稍有名氣的高手,只有這一位是女性,有個血梅的稱號,江湖傳言,血梅慣穿一身紅,性子殘酷冷血,擅使毒,有張嬌媚如毒花艷麗的容貌。

因為唐門這一塊一直都是由唐厲負責的,他從未查探過那位血梅是不是真如傳說所言的那樣。

可是至少有一點應該是確定的。
血梅的武器他記得是暗器才對。

「是你娘教你練劍的?」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是啊。」不懂得隱藏的奶娃娃繼續點頭。
「你娘叫甚麼名字?」
「就叫娘啊?」奶娃娃給了他一個好天真無邪單純不解的表情。

他揉了揉額頭,覺得腦袋有點痛,小孩子果然難以溝通,但幸好,這個小娃娃意外地一點也不會讓他有任何厭煩的感覺,反而莫名地還多了許多的耐心願意慢慢地向對方溝通解釋他想問的問題。

他把這一切當作是因為這個小孩挺乖,而且他需要查探情報的關係。

「那其他人是怎樣喊你娘的?」
「……娘?」
「……」
「OvO?」

他錯了,他怎麼會覺得小孩子可以溝通呢?就算是再乖巧的小孩依舊是另一種生物才對。

「你娘教你練劍,那你爹呢?」

想了想,這個孩子的娘親大概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半夏血梅,雖然不清楚血梅怎麼會教孩子練劍而不是暗器或者使毒,不過這種事情回頭有空的時候再問問唐厲就好,不是要緊的事,他沒有非要查探出真相的意義,所以他只是隨口又問了這麼一句。

畢竟印象中,他不記得半夏血梅成親了,或者有跟任何男人有曖昧牽扯。

「爹爹是壞人!」然後他就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和小娃娃一張努力想要擺出凶神惡煞所以把小臉蛋通通皺在一起的表情,「總管叔叔和冕叔叔都有說,所以梅子知道,爹爹壞,是負心漢,有別的女人了,不要梅子和娘。」

……

等等,他是不是突然聽到了甚麼大八卦?

半夏血梅原來曾經被男人拋棄嗎?
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江湖上完全沒有半點流言傳開?

「知道了,你爹是壞人。」看著小娃娃一臉受盡委屈的可憐表情,他忍不住蹲下身,抬手揉了揉奶娃娃軟綿綿的頭髮,還難得地開口應和對方做為安撫。

「嗯!厲叔叔的朋友是好人!下次梅子有糖糖就分你吃!」因為他的同仇敵愾,奶娃娃瞬間把他當成盟友。

他覺得有點好笑。
其實,小孩子也是挺可愛的。

「現在不能分我嗎?我記得白天你厲叔叔可是買了一大包糖炒栗子給你不是?」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小孩圓嘟嘟又粉嫩嫩的小臉蛋,換到小孩一張苦兮兮又皺巴巴的表情。

「糖炒栗子……迷有了……」

「沒有了?」他記得那挺大包的吧?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吃這麼快嗎?不對,小孩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自己吃完了的樣子,感覺比較像是被搶了,「怎麼?你沒有吃到?」

「嗯,娘娘難過,給娘娘了。」然後娘娘超殘忍連半顆都沒有留給他。丌口丌

「這樣啊。」看著小孩因為沒吃到糖炒栗子而欲哭無淚的表情,說不上是因為小孩可愛還是那種貪吃的性子實在太像他一直尋而不得的某人,而因此頗有好感,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捏了小孩的臉蛋一把,「不然這樣吧,你答應我不告訴任何人今天晚上曾經看到我,明天你來找我,我就給你再買一包糖炒栗子,好不好?」

「好!」為了吃,節操甚麼的都可以一秒丟掉的小孩迅速點頭,然後又有些嬌羞地抓了抓他的袖子輕扯,「梅子可以再多買一包糖球吃嗎?」

趁火打劫的奶娃娃眨眨圓滾滾的大眼睛。

他終於忍俊不住地笑了出聲。

真的挺像的,雖然他認識的那朵梅花從來不會主動討要食物,也不會露出這麼明顯雀躍的情緒,但他總能看懂他眼中在看見食物後那一抹閃閃發光的神韻,那和眼前的孩子挺像的。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好。」

就當是緩解他對那朵梅花的想念吧。

一年一年的尋而不得,他已經快要沉不住氣了,但他不會放棄尋找,永遠不會,那是屬於他的梅花,他從未對此有任何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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